看到他和煦的目光,心儿不由得有些疑惑起来,他瞧着自己时眼中的关切是真真切切的,可他为何又会那般急着和自己撇清关系呢?她虽思量着,口中却仍轻声叫了声:“大老爷。”
沈青正笑着点了点头,说:“刚从朝上回来,想着过两日便见不到你了,特意来瞧瞧你。”
心儿也带上几分笑来,说:“老爷可以像往常一样叫心儿去书房伺候。”
“那如何使得?”他摆摆手说,“过两日你便要走了,我如何忍心让你在走之前还在书房伺候?”
她望着他慈爱的目光,终还是轻声说道:“老爷或许不知,能日日在书房瞧到老爷,心儿心中常暗暗欢喜。”
他不妨她这么说,抬眼望了她一眼,才缓缓说道:“有你在书房,我也觉得心静些。”
心儿笑笑,不再开口。沈青正便问道:“夫人可曾来过?她得知你要离了沈府,心中也很不舍,便差人准备了些绸缎、首饰,你也好添置些衣裳。”
心儿听他并未提到铺子和庄子的事,心中忽升起一丝疑虑来,不由得抬眼望向他,他慈爱地笑笑,说道:“你平日里太过素净,衣裳都是半新不旧的,簪钗首饰也不见得戴。你是女儿家,日后又成了穆府的主子,还是要妆扮起来才好,纵使是你母亲当年,也不似你这般素净。”
心儿笑了笑,说道:“夫人才来过了,心儿只觉得东西过于贵重,心中不安。”
“贵重?”沈青正倒有些诧异,说道,“不过是些大家小姐常用到的东西,如何谈得上贵重?”
心儿瞧到他脸上的诧异,便缓缓说道:“或许是心儿自小在西北长大,一时听夫人提起那么多物件,便只觉得贵重。”她把最后两个字慢慢地说出口,然后抬眼望着他。
他也望着她,说:“这些不过是些平常的东西,若是心儿还喜欢旁的,你只管开口,不管是什么我都会答应。”
心儿望着他,轻声问道:“大老爷会对心儿有求必应?”
沈青正笑着点了点头,轻声说:“心儿你要知道,即便你到了穆府,沈府仍是你的家,你永远都是我沈青正的女儿。”
心儿的眼睛忽有些湿润起来,她暗想:恐怕大夫人早就看出老爷对自己的愧疚之情,生怕自己来瓜分沈家的财物,所以才如此着急地给了自己几家铺子和庄子,以绝了自己对老爷和沈家的非分之想。不想她却欲盖弥彰,自己本就无心贪念沈家钱财,如今反倒看出了她的心思。
沈青正见她红着眼眶不说话,似乎在想着什么,便问道:“心儿可是有什么想要的?”
心儿听他这么问,忽想到了什么,轻声说:“心儿有一事相求。”
他微微点了点头,说道:“心儿尽管说,我定会答应。”
她抬眼望着他,缓缓说道:“心儿想将外园中的一名丫鬟带到外祖母家。”
他不妨她竟开口要将一名丫鬟带到穆家去,便问道:“为何心儿要将这丫鬟带走?”
她便缓缓说道:“心儿曾在外园的浣衣房做过粗使丫鬟,便遇到了同在那里的秋露姐姐,她对心儿如同妹妹般万分照料,心儿也将她视为姐姐。秋露姐姐得了怪病,容颜狰狞可怖,瞧过许多大夫也没见好。”
“心儿不舍她日后在沈府孤身一人、无人照料,又想到舅父医术高明,兴许能治得了姐姐的病。心儿便想求老爷让心儿将秋露姐姐带到沈府,望老爷成全。”心儿说罢,抬眼望着他。
听了她这番话,沈青正微微沉吟了起来,心儿见状,忙说道:“老爷尽管放心,秋露姐姐一向少言寡语,定不会将此事说出去。”
他听她这么说,又低头想了想,才说道:“心儿如此良善,我心甚慰。至于这丫鬟秋露,我会派人将她送去穆府,只是后日她不能随你同去。”
心儿见他答应了,心中不胜欢喜,连连点头,说道:“心儿谢过老爷成全,只是她为何不能随心儿同去?”
沈青正笑笑,说:“一来心儿还未问过外祖母和舅父,怎好唐突将人带去穆家?二来,后日你离开本就得避人耳目,若是再将这丫鬟也带了去,免不得会引人怀疑。待过些时日,我同夫人讲过了,定然会将她送去穆家。”
心儿也笑了,说:“还是老爷思虑周全。”
他笑笑,说:“心儿聪慧过人,可毕竟年纪还小。”
心儿忽想到大夫人陆氏,她是否肯将秋露送走?她忙对沈青正说:“既然老爷答应了心儿,那心儿便在穆府等着秋露姐姐。”
他微微颔了颔首,说:“我答应你的,定然做到。”见心儿放下些心来,他便又叮嘱了几句,才转身走了出去。
送他走了,心儿也松了口气,看来这契文之事,只是陆氏一人的盘算,无论如何,父亲还是不会如此决绝的。
这么想着,她心底又欢愉起来,便仍打开箱笼一样样收拾起自己的东西来。她的东西并不多,不过是日常换洗的几身衣裳和众人打赏的小物件。
她从匣子里拿出一枚梅花玉簪,这是大爷送与自己的,想必那时他便知道自己是他的妹妹,所以才送了这么珍贵的簪子。这对羊脂玉手镯是大小姐给的,她是自己的亲姐姐,都说她八字极贵,果真如此,她不日便是皇后娘娘,母仪天下,只是不知她心中是否欢喜?
心儿将手镯包起来,又拿起一枚赤金累丝点翠梨花钗,这是二爷送自己的生辰礼,她只在生辰那日簪了一会儿,后来便小心收了起来。想到沈仲彦,她微微叹了口气,放下金钗,只同一串小叶紫檀念珠手串一并包了起来。
她又打开一个匣子,里面是自己平日做的针线。最上面是给大爷沈伯彦还未出世的孩子绣的肚兜,若论血缘,自己是这孩子的姑母,理应为他备一件见面礼,可自己后日就要离开沈府了,怕是不能等到孩子出世亲手给他了,只等着今日交给大爷,也算是自己的一份心意。
这肚兜下面,露出一角石青色,心儿将这石青色的帕子小心取了出来,轻轻抚摸着上面绣了一大半的鸳鸯,她眼前出现了岳明屹英武的面孔。原以为他会随着舅父一家回来,所以便细细描了花样子,还去问了秋露最巧妙的双面绣绣法,认真地绣了起来。
不成想他却仍留在西北的狼烟中,自从得知这个消息后,自己便没了兴致,这帕子也便搁在匣子里没有再绣,只等他何时回来再绣好了给他也不迟。
想到这里,心儿忽然呆住了,自己要回到穆家,日后便是大家小姐,困于闺中,如何会见到他呢?何况从前在沈家的种种定然不能向外人说起,否则定会牵连到父亲,那即便与他再见面,又如何相认呢?
心儿不由得攥紧手中的帕子,自己这么一走,那日后便再难见到他了。若是他还记得当初的话,带了胡杨叶子回来,他是否会来找自己?若是找不到了自己,他会怎样?他是否会若有所失,还是一笑置之?
心儿忽有些不想离开沈府了,只有在这里,才能再见到他,若是离了沈府,那或许此生都不能再相见了。
她心中涌起一丝烦乱,忽的她怔住了,她从来不知自己竟是如此期望能再见到他,自己竟是如此盼着再见到一个男子。她只觉得面颊热了起来,心中竟然涌上一丝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来。
她忙搁下手中的帕子,将头转向一旁。她忽瞧到一面铜镜,镜子中的少女婷婷袅袅、眉目含情,眼神中的欣喜与羞涩竟染红了两颊。她伸手抚着自己的脸庞,瞧着镜中的自己,若是岳明屹瞧到了,不知他心中可会喜欢?
她不妨自己竟会这么想,忙摇了摇头,将目光从镜中移开,只胡乱将箱笼里的东西包在绸缎包袱里,可两颊却愈发烫了起来。
到了下午,心儿猜测大爷沈伯彦该回来了,便起身去了翠烟阁。不想他刚回来便被老爷叫到书房去了,心儿便同夏晴在院子内的石凳上坐着,正好将一些主子们平时赏的金银锞子给了她些,只说是自己用不到。
夏晴心中欢喜,二人说了一番话,忽瞧见丫鬟春雨低着头若有所思地走了进来。她似乎只顾着想自己的心事,并没有瞧到院中坐着的夏晴和心儿。
夏晴瞧到了她,便叫道:“春雨!”
春雨不妨忽然有人叫她的名字,浑身一颤,忙抬起眼有些不安地瞧着夏晴。
夏晴也没料到会吓到她,忙起身说道:“春雨,可吓到了?”
春雨忙挤出些笑来,说道:“没瞧到院内有人,忽听到响声,倒真是吓了一跳。”
心儿瞧到她面色有些发白,双手紧紧攥着绡帕,便问道:“春雨姐姐可是哪里不舒服?”
春雨见心儿问她,忙摇了摇头,说:“许是方才走得急了些,不妨事。”说罢就要朝里走去。
“春雨,方才奶奶找你呢,你快去奶奶那里吧。”夏晴忙叫住了她,说道。
春雨转过头应了一声,便仍转身朝屋内走去。
“春雨,你的耳坠子怎么少了一只?”夏晴忽问道。心儿才发现,她左耳似乎有些空,再去看她右耳,耳垂上正坠着一只金镶珍珠耳坠,那珠子浑圆饱满,一瞧便知是好东西。
春雨闻言忙去摸自己的耳朵,摸到左耳她的手忽顿了一下,随即听她说道:“许是方才走的太急了,掉在什么地方了。”说罢也不回头,径直朝屋内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