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柔闻言,微微松了口气,轻声谢了恩,可身上却并不似那么轻松,抬眼瞧到安泰缓缓伸来的手,她想伸手去抓,却不想浑身无力,瘫坐了下来。
安泰忙弯腰将她扶起,问道:“皇后怎么脸色愈发苍白了起来?”说着便叫了宫女太监进来,扶她在榻上坐了下来。
沈玉柔忽有点透不过气来,她只想离开这个地方,便微微笑了笑,说:“臣妾并无大碍,回去歇息一下就好了。”
安泰微微点了点头,又叮嘱了一番,她便缓缓起身带着众人退了出来。
走到门外时,她只觉得浑身有千斤重,她望着门口跪着的高大身影,慢慢挪着步子。他一身青衣,垂着头望着地砖,棱角分明的面孔仍是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淡神情,即便是她从他身边走过,他都没有抬起头来。沈玉柔忽然觉得眼前模糊了起来,她忙深吸了口气,紧紧抓着身旁落棋的手,快走了几步,逃也似的离开了昭仁殿。
安泰待她走远了,才命人将岳明屹请了进来。安泰望着他,轻轻叹了口气,说道:“明屹,你所求之事恐怕朕无能为力了。”
岳明屹不妨他这么说,呆了一下,忙抬起头望着他的眼睛,只见他面色如常,并不似在顽笑,岳明屹不由得倒吸了口气,一字一顿地说道:“末将愚钝,还望皇上明示。”
安泰轻轻摇了摇头,缓缓说:“明屹,实不相瞒,方才朕才得知,这杨家正是皇后婶娘的母家,而皇后已经应许了杨家,愿作主为杨、穆二家结下这桩亲事。”
岳明屹闻言,不由得脸色苍白,呆呆地望着他,喃喃说道:“皇后娘娘,竟是皇后娘娘应许的?”
安泰心中不忍,说道:“明屹,你与朕相识多年,既是君臣、更如兄弟,朕若是能成全你,定然会尽量成全你。只是此事,朕不能顺了你的意,你若是求别人家的女子,哪怕是长公主,朕定能答应你。”
岳明屹茫然地摇了摇头,直到此时他才真正明白,心儿是真的要许给杨家了,而纵使自己求到了皇上这里,也再无法更改。他的心如针刺般痛了起来,安泰再说什么,他都已经听不到了,他也不知自己是如何从昭仁殿内退了出来,他脑中反反复复只有一句话,那便是心儿要许给杨家了,心儿不会嫁给他。
他失魂落魄地出了宫,骑在马上,任那马漫无目的四处走着,他眼前只有心儿一人,将她拥在怀中的温软、她眼中的柔情、嘴角的笑意渐渐消逝,他心中倏地空了起来,只留下一丝痛楚。
忽的,这马忽停了下来,他回过神一看,面前这府邸门楣上赫然写着“穆府”两个大字,阳光照在上面,泛起的金光刺的他睁不开眼睛。他忙抬手遮了眼睛,眼角两滴泪便便无声地落在了他的指上。
门内的人瞧到了他,忙迎了出来,他瞧到有人上前,也顾不得说话,只伸手握住缰绳用力一扯,那马便调转头飞一般地离了这里,只将那迎出来的人远远抛在了身后。
他终还是回了将军府,到了自己房内,望着屋内的陈设,他忽烦躁起来,猛得站起身来,一抬脚,便将屋内一角的紫檀镂雕高花几踢倒到在地,上面置着的一只掐丝珐琅赏瓶便重重摔了下来,只听“咔嚓”一声,那赏瓶的碎片便应声四散飞开。
外面的两个丫鬟闻声不由得浑身一哆嗦,面面相觑,正犹豫着是否要进去瞧瞧的时候,便瞧到岳老夫人在一众丫鬟婆子的簇拥下,走进了院子。
岳明屹低头望着屋内四散着的残片,心中忽然也一阵阵疼了起来,他抬眼瞧到另一角的高花几上,还有一只一模一样的掐丝珐琅赏瓶仍立在那里。他心中忽的腾起一团火来,他走到花几旁举起那赏瓶,便要朝地上摔下去。
正在这时,忽听到有人大喊了声:“住手!”岳明屹不由得停了手,缓缓朝门口望去,便瞧到不知何时祖母岳老夫人已经带着丫鬟嬷嬷走了进来。
他缓缓垂下手来,一旁手脚伶俐的丫鬟忙上前小心接了他手中的赏瓶,他才回过神来,有些沙哑地叫了声:“祖母。”
岳老夫人瞧了瞧地上七零八落地碎片,又瞧到他面如死灰,红着两只眼睛,不由得吃了一惊,缓缓问:“屹儿,好端端的,怎么摔起这对瓶子来了?”
岳明屹缓缓坐了下来,望着丫鬟们小心翼翼地打扫着地上的碎片,喃喃说到;“这赏瓶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如今碎了一个,留着那另外一个又有何用?”
岳老夫人不妨他这么说,不由得微微蹙了眉,这可不像从他口中讲出的话,她冲众人摆了摆手,众人会意,都轻轻退了出去,屋内便只留下祖孙二人。
岳老夫人走到那掐丝珐琅赏瓶旁,轻轻抚了抚那光洁圆润的瓶身,缓缓说道;“这瓶子还是当年宫中赏与老太爷的,后来老太爷过世,祖母瞧到你这里没什么摆件,才让人送过来给你。你若是不喜欢,祖母命人挪走便是了,何必与它怄气,白白糟蹋了好东西。”
岳明屹这才想到这瓶子确实是祖母命人送过来的,又瞧到岳老夫人眼中满是痛心,忙站起身来,说:“孙儿不孝,毁了祖母的东西。”
岳老夫人转过身来,走到他身旁,拉过他的手,红着眼眶说道:“屹儿,祖母心疼的不是这对瓶子,祖母心疼的是祖母的孙儿。”说着,她伸手轻轻抚了抚他毫无血色的脸。
岳明屹感受到她手中的暖意,他忍不住喉头一哽,鼻子酸了起来,他不愿她瞧到自己眼眶中的泪,想要将头仰起,却不妨岳老夫人伸手将他一把揽入怀中。他再也忍不住了,眼眶中的泪便一滴滴落在岳老夫人肩头。
岳老夫人也忍不住老泪纵横,口中说道:“屹儿,究竟是发生了何事,你可不能再瞒着祖母了!”
岳明屹离了她的肩头,伸手抹掉了眼中的泪,喃喃说道:“祖母,孙儿一心想娶的女子要嫁与旁人了。”
岳老夫人不由得倒吸了口气,呆呆地望着他,又想到今日他得知穆家四小姐许给杨家时的神情,不由得问到:“屹儿,你,你说的可是穆家四小姐?”
岳明屹也不再隐瞒,他微微点了说:“正是,孙儿想娶的便是穆家四小姐。”
岳老夫人似乎有些不敢相信,问道:“屹儿,祖母不明白,你为何忽然对穆家四小姐如此钟情?”
“忽然?”岳明屹苦笑了一下,便开口将事情的原委向岳老夫人讲了起来。从他当年如何在父亲的书房发现一副画像讲起,讲到自己如何被画中的女子打动,又如何在沈府见到了像极了画像中女子的小丫鬟心儿,又如何暗中打定主意日后要将她要到身边来,直讲到他从西北回来之后,又如何费尽心思才得知了她竟然在穆府,最终得知她要许给杨家,自己又如何去求了皇上,可不想终不能改变什么,她仍是要嫁到杨家去。
岳老夫人听完他这番述说,不由得长叹了口气,轻抚着他的头顶,说;“我的好孙儿,难怪自你从西北回来之后,便像变了个人一般,竟是由于不知这穆家四小姐下落的缘故。”
说到这里,她轻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只可惜我们岳家与穆家终是无缘结亲,虽你最终找到了她,可她却已经许给了杨家。”
岳明屹闻言,也不由得悲痛了起来,他抓着岳老夫人的手,抬眼望着她,喃喃说道:“祖母,心儿她无意要嫁给杨墨,为何还要嫁去杨家?她,她……”
说到这里,他忍住了,他想说她明明与自己情投意合,她还在穆家等着自己,等着皇上赐婚。可如今说这些不仅于事无补,还会损了她的清誉,她毕竟是要出阁的。想到她日后要出阁,他的心不由得更加痛了起来,只紧紧抓着岳老夫人的手。
岳老夫人只觉得他的手越抓越紧,心中不忍,柔声说道:“屹儿,老人常说这能结为夫妻的男女,一早便由月下老人用一根红线牵在了一起,即便二人远在天涯海角,最终还是成了夫妻,可若是二人之间少了这根红线,即便是近在咫尺,终也是没姻缘的。你与穆家四小姐,就少了这根红线牵绊着。”
岳明屹听了这番话,心中更加痛楚起来,他轻声问道:“祖母,这月下老人竟是这般无情,他明知道我对心儿的心意,却还将她绑到了别人的身旁?”说到这里,他眼角慢慢渗出两滴泪来,他抬手擦了泪,望着岳老夫人,说道:“祖母,孙儿该怎么办才好?”
岳老夫人没有再开口,只轻轻摩挲着他的头顶,慈爱地望着他,瞧着他悲痛、他无奈,他不甘,直到他终慢慢静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