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儿与烟紫陪在穆夫人蒋氏身旁,等着穆老夫人从宫中回来。直过了大半日,才瞧到高嬷嬷陪着她缓缓从外面走了进来。
心儿几人忙迎上前去,穆老夫人抬眼瞧到众人焦急的眼神,又瞧了眼心儿,心中不由得有些酸楚,脚下一乱,不妨一个踉跄,众人忙扶了她,她才忙笑了笑,说:“终究是年纪大了,腿脚可不如从前那么灵便了。”
众人忙扶着她坐了下来,烟紫笑道:“若是烟紫到了祖母这般年纪,身体像祖母这般,烟紫便心满意足了。”
穆老夫人勉强笑笑,对众人说道:“三丫头最会讨老婆子的欢心了。”众人都笑了起来,便有丫鬟捧了茶来。
穆老夫人吃了口茶,望了望心儿,又望了望众人,便遣退了身边的丫鬟婆子,只留了高嬷嬷在身边。她轻轻搁下茶杯,缓缓说道:“今日皇后娘娘宣召入宫,不为别的,正是为了心儿的亲事。”
众人闻言,都不由得望向心儿,心儿红了脸忙垂下头,心怦怦地跳了起来,岳明屹他果真去求了皇上。
穆老夫人瞧到心儿的神情,心中更加不忍,轻叹了口气,说道:“过几日杨家便会上门提亲,心儿日后、日后便要嫁给杨家二爷了。”
心儿听到杨家这两个字,不由得浑身一颤,她抬起头,呆呆地望着穆老夫人。众人闻言,也大吃一惊,面面相觑,不知其中缘由。
穆老夫人避开心儿的眼睛,垂下眼,轻声说:“我们穆家终还是要同杨家结下这门亲。”
心儿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她只觉得浑身忽冷了起来。如何会是这样?如何会是杨家?明明是岳明屹去求了皇上,怎么却成了杨家二爷?
瞧到心儿失魂落魄的样子,穆老夫人心中不忍,便冲她招了招手,颤声说:“心儿,来,到祖母这里来。”
心儿仍有些呆呆的,她闻言站起身来,朝穆老夫人走去,刚走了几步,只觉得浑身越来越无力,四周的人和声音似乎离自己越来越远,心儿有些慌乱了起来,想伸手去抓什么,还未来得及抬起手臂,却缓缓倒了下去。
众人听到“扑通”一声,忙抬眼一瞧,便瞧到心儿已经直直地倒在了地上。众人慌了神,忙上前想将她扶起来,却瞧到她紧闭着双眼,竟是昏厥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心儿才缓缓睁开眼睛,她一时有些恍惚,不知自己身在何处。正当她疑惑时,便听到有人喊道:“醒了,四小姐醒过来了!”
心儿隐约觉得是绿果的声音,她轻轻转过头去,望向说话的声音,却瞧到祖母穆老夫人慈爱的脸。望着她的脸,心儿浅浅地一笑,可那万箭攒心般的疼痛忽漫至全身,她的眼前模糊起来,冰凉的眼泪顺着眼角缓缓落了下来。
瞧到她这般模样,穆老夫人也不由得老泪纵横,说道:“我的乖孙女,祖母无能,不能为你寻门好亲事,却让你这般伤心。”
心儿轻轻摇了摇头,哽咽着说道:“心儿怎会怪祖母?”
穆老夫人拉着她的手,颤声说道:“若是祖母能早些将你的亲事定下来,便不会有这许多麻烦了。”
心儿摇摇头,没有开口。一旁的烟紫终忍不住问道:“皇后娘娘为何会将心儿许给杨家?”
穆老夫人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听说是沈家二夫人求到皇后娘娘面前,皇后娘娘才允了这门亲事。”
烟紫有些气愤起来,正要说话,却瞧到大老爷穆齐与穆锦言走了进来。蒋氏拉了拉烟紫的手,烟紫忙将口中的话咽了下去,只瞧着父亲穆齐给心儿诊脉。
过了半盏茶的功夫,穆齐写了方子,命人去抓了药,又叮嘱了心儿一番,方才起身。
穆老夫人便问他说道:“你今日可见到了沈大人?”
穆齐点了点头,说:“今日皇后娘娘身子不适,儿子去为娘娘诊过脉后去回禀圣上时,可巧遇到了沈大人。儿子便将母亲的话转述与沈大人。”
“那他可说了什么?”穆老夫人忙问。
“母亲前几日递与沈大人的书信,沈大人已经收到了,可沈大人也有他的苦衷,一时不便照料心儿。沈大人只说柳大人有一位门生,人品学识都是极好的,年龄也与心儿相仿,若是……”
“沈大人今日竟还为心儿留意终身大事?”穆老夫人不等他说完,便颤声打断了他的话。
穆齐有些意外,便点了点头,说:“正是,沈大人说他甄选许久,才瞧中此人。”
穆老夫人摇了摇头,说道:“齐儿,你或许还不知道,皇后娘娘已经做主将心儿许给了杨家二爷!而沈大人竟还不知此事。”
穆齐不由得一怔,望了望众人脸上的神色,终明白了事情的原委。可他仍有些不解,缓缓说道:“恐怕沈大人与儿子说此话时,并不知道皇后娘娘的旨意。可儿子瞧到皇后娘娘郁郁寡欢、情绪郁结,似乎也并不欢喜,不知其中原委究竟如何。”
穆老夫人轻轻摇了摇头,说:“其中原委无人知晓,可事到如今,我们只能等着杨家的保山登门了。”
众人皆是一片叹息声,穆老夫人瞧到心儿眼中又挂了泪,忙宽慰了她几句,又瞧着她吃了小半碗参粥,才带着众人离了百花坞。
心儿见众人都走了,才缓缓坐起身来,只让绿果将那个紫檀木的匣子取了过来,她将那匣子紧紧抱在胸口,眼泪便扑簌簌落了下来,滑过她毫无血色的面孔,一滴滴落在匣子上。
他定是已经知道了此事,所以才迟迟未有音信,不知他眼下如何,是否也像自己这般痛楚。她的泪不停地落下来,怀中那紫红的匣子遇了泪,变得愈发殷红起来,将四周的青色纱幔染上了一层淡淡的血色。
不知哭了多久,她才止了泪,轻轻将那匣子打开,拿出了他写给自己的书信,望着那苍劲有力的字体,心儿心如刀绞,眼泪便一滴滴落了下来,落在字上,那墨迹便氤氲散开来,心儿忙用手去拭擦,却将那字弄得更污了。想到日后再不能瞧到他的字迹,心便针刺般疼了起来。
过了半晌,她才止了泪,从床上缓缓下来,在书案前坐下,从匣子里拣了一片赤色的叶子,提笔写了一阙《千秋岁》。
“数声鶗鴂。又报芳菲歇。惜春更把残红折。雨轻风色暴,梅子青时节。永丰柳,无人尽日花飞雪。莫把幺弦拨。怨极弦能说。天不老,情难绝。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夜过也,东窗未白凝残月。”
写罢,她拭了泪,待那叶子上的蝇头小子悉数干了,才缓缓将那叶子同那两方石青色的鸳鸯帕包在一起,狠心合上了盖子。她伸出手轻轻抚着匣子上刻着的“三”字,一遍又一遍,似乎要将这字刻入自己的心中。
一旁的绿果含着泪,轻声说:“小姐,你还是歇下吧,别再伤心了,若是让老夫人瞧见了,她定会心疼的。”
心儿闻言,缓缓停了手,抬眼呆呆地望了望绿果,轻轻点了点头,又垂下头,抚了抚那匣子,然后深吸了口气,将目光从那匣子上移开,缓缓对绿果说道:“绿果,你将这匣子包起来收在柜子里吧,日后,日后别再拿出来了。”
说罢,她扭头望着窗外发呆。绿果点头应了,从柜子中翻出一块大红色的缎子来,将这紫檀木匣子包了起来,又小心地放在了柜子的一角,才走到心儿身边说:“小姐,已经收好了,绿果扶小姐歇下吧。”
心儿缓缓转过头来,望着案上空空如也,心也忽然像被掏空了一般疼了起来,她忍了泪,在绿果的搀扶下躺了下来。
她只觉得浑身酸痛,又似乎有千斤重,她只觉得头痛欲裂,昏昏沉沉,隐约听到绿果叫了声“三小姐”,便影影绰绰瞧到屋内有人走来走去。
她一时有些恍惚,似乎自己又回到了沈府,又成了沈府的小丫鬟。她在屋内同黄鹂、黄莺二人忙碌着,却瞧到二爷沈仲彦走了进来,他要自己扮成小厮,去外园的雪海厅。她拗不过他,只得扮成了小厮,随着他去了雪海厅。
刚走进,她一抬眼便瞧到了岳明屹。他笑着望着自己,目光中满是柔情,口中说道:“心儿,你是我岳明屹的人了,你日后只能嫁与我一人。”心儿只觉得双颊发烫,紧接着浑身也热了起来,像掉入了一片火海中一般无处躲藏。
正在这时,忽然瞧到二爷沈仲彦笑着拉了她的手,将她拉到一人面前,说:“心儿,你该见见杨家二爷了。”
心儿一惊,抬眼一瞧,便瞧到了杨墨那精致俊逸的面孔,他笑着,目光却让人不寒而栗。心儿只觉得浑身发冷,她想躲,却迈不动脚步,她不由得害怕起来,她想到了岳明屹,想回头去望他,可连头似乎都没法子动了,心儿急了起来,口中喊道:“三爷救我!三爷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