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沿着园中的甬道走着,都没开口。半晌杨墨才停了脚,说道:“母亲这向身子不好,有劳二奶奶常来照应。”
心儿也停了脚,点了点头,说:“二爷尽管放心,我自然会日日来照料母亲。”
杨墨瞧了她一眼,也没再说什么,便大步朝前走去,只留下心儿一人站在那里。心儿也不去管他,正要抬脚朝前走去,却瞧到不远处有几个丫鬟,正望着心儿这边窃窃私语,她们瞧到心儿看了过来,忙低下头四散着走开了。
一旁的绿果忿忿说道:“杨家也真是没规矩,这丫鬟们还对着主子指指点点的。”
心儿笑笑,说:“随她们说去吧,还不过是说二爷这些日子歇在书房的事情,说来说去,也就这么几句,日子久了,这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了,自然也不会有人再提及了。”
她话刚说完,却不妨身后传来一个妇人的声音:“二奶奶若是这么想,便是错了。”
心儿回头望去,却正是大小姐杨熙与生母周姨娘不知何时走到她身后,这话正是从周姨娘口中说出的。
几人见过礼后,心儿见那周姨娘笑盈盈地望着自己,便问道:“合心不知姨娘方才所说的是何意,还望姨娘明示。”
周姨娘笑笑,说:“二奶奶一瞧便知道是聪明伶俐的,如何这么简单的道理反倒不明白了?”
心儿笑笑,只等着她说下去。
她望了望心儿,轻叹了一口,说:“不管二奶奶心中愿不愿意,既然嫁入了杨府,想必二奶奶也想在这杨府安安稳稳地度过后半辈子。”
心儿不妨她竟说出这样的话来,不由得细细打量了她一番,她虽是四十出头的模样,可仍瞧得出年轻时定是个美人,相貌端庄,目光柔和,嘴角带着一丝从容的笑意,瞧着她,只觉得令人浑身舒服,不由得涌上几分亲近之意来。
她望着心儿,继续说道:“二爷相貌出众、性情柔和,怕是哪个女子瞧到了,都会动了心。二奶奶若是想当好这二爷的嫡妻,以二奶奶目前这情形来看,倒未必是件容易的事。”
心儿笑笑,仍没有开口,她便接着说道:“二奶奶也知道,成亲后最当紧的事不是伺候好公婆二老,也不是收买了婆子丫鬟,而是要笼络好枕边人的心,早日开枝散叶。二奶奶与二爷成亲也有些时日了,可听说只是成亲当日圆了房,后面却再未同过房。”
心儿不妨这事竟被她知晓得如此清楚,不由得脸上有些烫了起来,可她转而想到恐怕杨府上下都已经知晓了此事,又不由得有些无奈,暗暗叹了口气。
周姨娘瞧她垂下头去,便接着说道:“不管日后与二爷怎样,至少有了孩子在身旁,这后半生也有了依靠,有了期盼。”她说着,满是慈爱地望了望身旁一袭碧色裙衫的大小姐杨熙。杨熙也笑笑,轻轻挽了她的手臂。
心儿瞧到她母女二人的亲昵,忽想到自己的娘亲来,她半晌才回过神来,冲二人笑笑。
周姨娘接着说道:“二奶奶来了府上也有些时日了,你也瞧出来了,这府上是老夫人说了算,可老夫人眼中只有大奶奶一人。想来以二奶奶的性子,也未必能讨得老夫人的欢心,还不如牢牢抓住二爷的心,早日有个一儿半女来,这嫡妻的位子也稳了七八分了。”
心儿不妨她对自己竟如此规劝,不由得望着她,说道:“不知姨娘为何会同心儿讲这些话。”
周姨娘笑笑,说:“二奶奶现在不知道不要紧,日后便知道了。”她望了望远处的那些丫鬟,说道:“二奶奶也瞧到了,这杨府上上下下都是两只势利眼,二奶奶在这府中本就孤身一人,若是连二爷也不帮着二奶奶说话,那日子久了,二奶奶的日子恐怕没那么好过了。”
她瞧着心儿若有所思的样子,继续轻声说道:“二爷虽是有些小孩心性,可性情终究还是好的。你们还是新婚,更不该有什么隔夜仇。若是二奶奶仍是这般对二爷不闻不问,恐怕日后在杨家的处境便难说了。”
心儿轻轻叹了口气,说:“处境?最坏不过被杨家赶出家门。”
周姨娘轻轻摇了摇头,说:“若是二奶奶能离了这杨家,倒是一了百了。可最坏的却不仅如此,最坏的是终日在这杨府忍气吞声,虽有这二奶奶的名分,却处处受制于人,不仅在老夫人、大奶奶面前抬不起头来,即便是二爷也是冷眼相待。”
说到这里,她抬眼望着她,缓缓说:“若是二爷身边的通房丫鬟有个一男半女,日日冷嘲热讽,二奶奶哪里还能笑得出来?我与熙儿可都不愿瞧着二奶奶日后落入这样的境地。”
心儿闻言,不由得倒吸了口气,她瞧到杨墨日日歇在书房,心中倒松了口气,只盼着日后也能如此相安无事。却未曾想到过这样下去的后果,她虽在杨府小心谨慎、笑脸迎人,却也不想日后忍气吞声、受制于人。
她忽有些糊涂起来,自己究竟该如何,才能保得自己在杨家安安稳稳地度过后半生呢?她抬眼望着周姨娘。
周姨娘拉了她的手,说:“二奶奶是聪明人,也不用我多说,二奶奶只对二爷好言相劝,他不再日日歇在书房,那这府中上上下下的嘴巴,自然便都会闭上的。老夫人那里,你也好有个交代。”
心儿垂下头去,细细思量着,她说得并无半点错,可自己心里却是宁愿他日日歇在书房。
周姨娘似乎瞧出了心儿的心思,她缓缓说道:“二奶奶,不管你心中愿意还是不愿,你便只当是为了你自己,为了你能在杨府安安稳稳地度过后半生。”
心儿望着她,又望了望她身旁的杨熙,二人眼中都是一样真切的目光,心儿笑笑,说:“合心谢过姨娘提点。”
周姨娘松了口气,缓缓说道:“二奶奶果真是一点即透。”心儿笑笑,她母女二人便别了她,朝一旁的湖边走去。
绿果瞧她二人走远了,便轻声问道:“小姐,这周姨娘为何要同小姐说这番话?”
心儿望着她二人的背影,缓缓说:“兴许人有了儿女后,便事事以儿女为重。熙儿今年已经及笄了,想必周姨娘也盼着她能寻门好亲事。”
绿果仍有些不解,问道:“那小姐也未必能帮得上忙。”心儿轻轻叹了口气,说:“或许旁人,更加是帮不上忙了。”
绿果轻轻点了点头,瞧着心儿,张了张口,似乎有什么话要说。
心儿瞧到了,笑笑,说:“你又什么话尽管说便是。”
绿果轻声说道:“小姐对旁的事情瞧得明白,可偏偏对二爷这事上,竟是瞧不明白的。”
心儿转身望着远处,喃喃说道:“人人都明白如何做最好,可心中愿不愿去做却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绿果不再言语,只跟在她身后回了海棠苑。
心儿在屋内的绣墩上坐了下来,她仍在想周姨娘说的那番话。今日杨老夫人话里话外只怪自己对杨墨不用心,而大奶奶严氏则笑二爷多日不回卧房,她虽答得二人哑口无言,可想必时间久了,终究也不能再这么下去。自己明明知道周姨娘的话句句在理,可却不愿去做。
她轻轻叹了口气,抬眼瞧到大丫鬟木棉走到她面前,问:“二奶奶,该用午饭了,二爷的饭菜,是送到书房还是留在这里?”
心儿想了想,仍还是说道:“还是按往常,送到书房去便是了。”
木棉点了点头,便低头将厨房送来的饭菜拣几样二爷素日喜欢吃的,放入食盒内。
心儿瞧着她,便问道:“老夫人说二爷瞧着清瘦了些,二爷这几日用得可还好?睡得可还安稳?”
木棉停了手,望了心儿一眼,说:“并未瞧到二爷用得少,还是往常的饭量。至于晚上睡得是不是安稳,这便要问杜若了,她……”说到这里,木棉有些迟疑起来。
心儿听出她话中的意思,笑笑,说:“你只管说下去。”
木棉便接着说道:“自从二爷在书房住下后,日日都是杜若在一旁陪伴,二奶奶若是想知道二爷睡得是不是安稳,只问问杜若便好了。”
心儿轻轻点了点头,说:“我知道了,那你先将这些饭菜送到书房去吧,若是凉了倒不好了。”
木棉应了,只捧着食盒去了书房。
心儿抬头问绿果:“绿果,我只当是这日子便这么过下去,我与他互不相扰,他在书房做什么、谁伺候着,我也不想去管,而他也不要来扰了我的清静。可即便我们二人如此,旁人却未必肯。今日瞧下来,恐怕我与二爷想相安无事也不是那么容易。”
绿果将碗筷摆好,说道:“小姐,绿果虽不知道今日周姨娘的意图,可绿果觉得她说得句句当真。我们在杨家本就没有依靠,若是连二爷也对小姐不屑一顾,恐怕日后小姐在杨家再难抬起头来。”
“再说,如今杜若日日陪在二爷身边,若是有了身孕,小姐的日子愈发难过了。”绿果一面说着,一面将手中的汤碗,轻轻搁在心儿面前。
心儿望着桌上的菜肴,却没有半点胃口,轻声说:“终究是我想得太过简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