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亲手给药罐施了术法,子蓁还是匆忙赶回族里,片刻不想耽误。他回到府邸,把从夜檀那顺来的药收好,刚想让婢女把子葭叫来喝药,忽然听见院里起了点动静。他细听,正是暮云霜和子葭的声音,由远及近而来,正好省了他的力气。
子葭和暮云霜一前一后进了房间,见子蓁在桌前正襟危坐,看上去已恭候多时。子葭看到他手边的药罐,登时愁眉苦脸。
子蓁见她满脸不情愿,早有准备地掏出夜檀塞给他的小布包,在她面前摊开。里面果然装的是糖块,做成了别致的花型,淡黄的蜜块中夹杂许多细小的深红花瓣,卖相甚是精美,想来味道应该也不差。
子蓁见了,也是吃惊,心说他师叔看起来孤高不染风尘,没想到不但种得一手好花,还会这等糊弄小孩的手艺,果真是不可貌相。他把惊讶压在心底,面上挂着和蔼的表情,哄愣住的妹妹过来,“来,听话,把药喝了,有糖吃就不苦了。”
“哪里来的糖?”
子葭乖乖走过去,拈起粒漂亮糖块举在眼前打量,好奇问道。
“师叔送你的,吃吧。”
子蓁爱怜地抚扶她的鬓发,转身去揭开药罐,把滚烫的药汁倒进茶碗,拿瓷勺搅拌着吹温了再递进她手里。
暮云霜看着这兄妹情深的场面,站在旁边颇为尴尬,走吧不合适,留又不自在。子蓁看着子葭喝药,一口气喝个干净,苦得吐着舌头哈气,边往嘴里丢糖块,就去给她倒了杯清水,这才有空闲去关照暮云霜。
“来了。”
他对他就没那么多亲切了。淡淡一声问候,让暮云霜背后一凉,登时挺直了腰杆站正。
“说吧,什么事。”
暮云霜被准了开口,登时憋屈劲就回来了,气闷地问子蓁:“林子里那几个人是谁啊,以前都没见过。”
“他们怎么你了。”子蓁问得看似毫不在意。
暮云霜咬牙,他不想表现得像个在外吃了瘪只能回去找大人哭的小孩,可是那三个坏人着实已让他招架不住。
“他们好烦,成天来烦我,就有只狐狸,每次看我捕猎就跳出来把我盯上的猎物吓跑,他那么小抓得了什么呀?兔子都比他大。我还不能赶他走,我稍微吼大声一点就有个流影从树底下钻出来打我,我都三天没吃上早饭了。还有个白头发的,简直是笑里藏刀,一言不合就用灵力把我捏来捏去,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啊——”
“哈哈哈哈……”子蓁忍不住大笑出声,打断他委屈兮兮的诉苦。暮云霜和子葭面面相觑,不明所以。这是什么很能让他开心的事吗?
子蓁笑着摇摇头,收了笑声,满面笑意仍是止不住,他戏谑地看向白虎小子,调笑道:“这几天辛苦你了。”
“……”暮云霜气闷,又无可奈何。他能想到的办法只有拜托子蓁帮他把那几个人赶走,可那天看他对那个白头发人的态度,那人好像也来头不小,他们还颇有点一见如故的架势。他本就不想为这点莫名其妙的事向子蓁低头,现在话还没说完就被取笑一番,他站在这已觉无敌自容,只想快快溜走。
“正好,我也有事找你。”子蓁笑话够了,终于正色起来,“既然你已来了,那就今天吧。”
“什么?”暮云霜疑惑,见子蓁从旁的柜子里拿出一堆瓶瓶罐罐,疑问登时转为惊恐。
“过来,”子蓁把药品在桌子上摆好,叫他过去,“别等我去抓你。”
暮云霜只得惴惴不安地走过去。他知道鹿群对草药研究颇深,怕不是要拿他这身强体壮的异族来试药吧?他苦哈哈地揣测,挪过去坐到凳子上。
“怕什么。”
子蓁看着他向后耷拉的虎耳朵和绷成根铁棍的尾巴好笑,轻按了按他的肩膀示意他别这么紧张。待他松了口气,逐渐放松下来,子蓁看准时机,提气运至掌中,一掌裹挟磅礴灵力拍进他后心。
这感觉和被那个白头发的人用灵力操纵的时候没什么两样,甚至更糟。他在瞬间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惊恐地瞪大眼睛,僵坐着无法动弹,只能感受从后心持续涌来的灵力飞快在全身流窜,太多太快,仿佛骨髓要被钻开。从浑身各处炸起的刺痛愈演愈烈,他连颤抖都做不到,只想痛呼出声,刚张开嘴却被塞了一粒小丸,他一时不慎就把它吞了下去,回过神来嘴已被牢牢捂住,一点声音也无法发出。
他愕然地回味这药丸芬芳的香甜味,下一秒丹田烧起火燎一样的剧痛,同浑身蒸腾的刺痛混杂在一起,让他痛苦不堪。在他无法再继续忍耐的临界点,捂紧他嘴巴的那只手忽然撤开,他只觉一股似被压抑许久的气息从丹田里直冲头顶,被这股冲动裹挟,他大喝一声,震耳虎啸炸响。
这一啸过后,他方能够行动自如。他发觉自己已满身汗湿,筋骨绵软,使不出力,身子里外却是前所未有的通透轻盈。他惊魂未定地伸出双手看察,十指伸缩间,他从未如此清晰地感知到灵力在肌体里,丝丝缕缕如血液一般流动不息。
他试着催动手中的灵力延展至体外,果然一股银白的气流从他手上冒出来,裹住手掌,他握拳试图把这股气息紧成团,那光芒却只炽烈了一瞬就忽然消散在空中。灵力在他的体内流动,沿着他从未感知过的脉络不急不徐地流淌在肌体和脏器之间,如同一张崭新的,柔韧的支架撑起他的身体。
正惊疑间,他忽而听到有人在说话,听上去很远,不在这房间内,于是凝神听去,却听见了更多嘈杂。男女的交谈,老者的喟叹,孩童的尖笑,如春汛时暴涨的河流涌入他脑海。他惊恐地倒抽口气,捂住耳朵,忽然又闻到一股浅淡的香甜气息,可是这房间里没有种花,于是他又慌张地揉了揉鼻子。
愣神间,他又被塞了颗什么进嘴里。这回他有了警惕,立马就吐了出去,那东西砸在地上砸出两声脆响,他仔细一看,原来是刚才子葭吃的糖。他愣愣地抬头看去,子葭站远了几步,满脸嫌弃。他悻悻地把目光转向子蓁,见他似笑非笑,更觉尴尬。
“感觉如何?”
子蓁问,语中带着点掩盖不住的得意。这是他第一次给别人疏通经脉,原本他还担心一时失手把暮云霜给废了,看来那只是不必要的多虑。
“你做了什么?”暮云霜惊恐地反问。
“给你开了经脉,现在你可以正式开始修行了。”子蓁走到桌前,挑选起温补养身的药品,“去洗个澡,收拾干净,我还有事跟你说。”
暮云霜受宠若惊,被子葭拖去偏厢时还没反应过来。他的身子轻飘飘的,走路都感觉像飘在空中飞,飘着飘着就被两个婢女姐姐在浴间扒了外衣。
“我,我自己来……”
暮云霜拽着被脱了一半的衣服,手忙脚乱地叫她们出去。她们早熟悉了小姐的这位玩伴,乐得清闲,留下换洗衣物就离开了。暮云霜看着门关上,如释重负地松口气,这才放下心来脱了衣服,坐进浴桶里清洗。洗完澡,换上没穿过几次,一直寄放在这几乎是崭新的长袍,浑身清爽,暮云霜舒适地抻个懒腰,原地蹦了蹦,对自己如获新生的身体很是满意,这才出了门去。
刚出浴间,他看见子蓁已坐在桌边等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