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霏回到总坛,把许久没有清洁过的身体洗干净,换上崭新的劲袍,就又披上斗篷匆匆出发。沿路的明岗暗哨见他黑衣白马,轻装疾行,面目掩在斗篷的帽檐之下,独自奔驰在山间,唯有佩在腰间的墨色长剑宣示身份,便知是教主有秘密之事与他交待,不敢妄加阻拦。
魔教所饲的马匹经过数十年的培育筛选,辅以祭司的药物和巫术,可在高寒陡峭的雪山之间健步如飞,在当年突袭各处佛寺时功不可没。玄霏的坐骑曾是当时能力和外貌皆最为出众的一匹,当年披盔挂甲地载着纪无情大杀四方,见惯了血染雪域的惨烈场面,待魔教安定下来,它失了用处,在马厩中赋闲好几年之后被纪无情送给长大成人的玄霏,在他偶尔要下山时供他驱使。这一次玄霏去天湖,是它近十年来要去的最远的地方,它的兴奋在纵情狂奔间顺着缰绳传递到玄霏手掌,让他的心亦随着隆隆马蹄声跳得越来越快,让他感觉自己对武学的渴望就与这匹曾经辉煌的战马对奔跑的狂热如出一辙,是志趣,更是无可磨灭的天性。
从总坛到天湖要穿过两座大山,玄霏一路马不停蹄,从山间的逼仄小径中冲进天湖所在的谷地,顿觉视野豁然开朗。
四月初的雪域春景正盛,被群山环绕的大湖澄澈如镜,倒映上方蔚蓝晴空,湖岸四周遍植桃树,灼灼夭红缀在湖光山色之中,尽显秀美清丽。玄霏不觉控紧缰绳,让马匹在树林的间隔中缓步前行。
纪无情站在湖岸东侧的数块大石上已等候多时。玄霏走到附近,下了马,放开缰绳,让马自己去散步,走到他师父的身侧。他摘下斗篷的宽帽,转头看去,见纪无情也正看着他。
“师父。”
他恭敬地微微颔首。
纪无情的目光转回宽阔湖水,玄霏便随他一同望向前方。
站在稍高的地方,可把四周景致尽收眼底。高山之上,天幕低垂,云絮团簇,雪山若隐若现,玄霏刚从不见天日的孽镜中离开,对眼前的绝佳风景自是倍加珍惜。
“这里原是雪域众佛教的圣地,湖心的岛上还建有庙宇。不过现在,它们的废墟都沉在湖底了。”
玄霏耐心听着,等他的师父把想告诉他的事情慢慢说完。
“雪域的佛僧推崇苦修禁欲,我让人从邻镇运了些桃花在这种下,教众禀报说此处原本常有信奉佛教的平民前来朝圣,后来他们觉得桃花浮夸艳俗,坏了佛坛的风水,就是魔教不管,也不再来了。”
“你看。他们所谓的佛,是不是虚伪得很。”
玄霏哑然,原来此处的花是他让人种下的。随即,他想到了那个枯木一样的老僧,他婴儿似的眼睛,皱巴巴的笑意。一时恍惚过后,他听见纪无情问他话。
“你在孽镜过了这么久,体悟如何。”
玄霏思索一阵,最终却摇了摇头。
“我不知该怎么说。”
纪无情听得发笑:“不善言辞。就是坐上教主的位置,这江山也是守不住的。”
“……”
纪无情看他脸色尴尬,感觉更加好笑。
“不过我本就没有以后让你执掌魔教的打算。现在看来,天意也是如此。”
玄霏疑问地看向他。
纪无情又悠悠说道:“你和青旖,都不是这人世中的人,就是强留你们在此,也留不住。”
“你只需帮我完成最后一件事,此后这广阔天地,你自决定去留。”
他的话让玄霏不知该作何反应。原来在纪无情眼中,他是个迟早会离开的异类。但在他心里,除了一些与生俱来的能力,诸如飞翔和不惧蛊毒之类,自己与常人其实并没有多大区别。
纪无情转头看看他脸色,见他表情中竟掺着悲哀,不禁感慨他身在福中不知福。
“人生在世数十年,无非争名夺利,蝇营狗苟,实与朝生暮死的蜉蝣无异。无论佛道,修行所图无非是求脱离人生苦海,或羽化升仙,或轮回成佛。你生而超凡脱俗,寿与天齐,这份天赋血脉不知要羡煞多少人去。”
玄霏不甚赞同地发问:“那魔教的所图为何?难道也是殊途同归,追求长生?”
“魔教在祭司执掌之前,只是个山野间的小教派,莫说与佛寺抗衡,就是对上雪域间其他有名号的邪魔外道,也要忍气吞声。更早之前,魔教刚建立的时候短暂繁华过几十年,不同于其他以掌门功夫做招牌的武学门派,魔教的教义总而言之只有八个字,‘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反对佛道之流,但由于对教众疏于管教,作恶太多,犯下众怒,是以很快就盛极而衰,乃至百余年来都一蹶不振。”
这与玄霏在书中看过的记载一致。他耐心等着在这之后的部分。
“至于祭司,你和青旖猜得不错,他确实是灵界的人。但他流连于人间非是自愿,而是犯下罪行被驱逐出来的。这就是他永远都穿得密不透风的原因。人间灵气匮乏,他现在不但修为大打折扣,样貌也一定丑陋至极。”
玄霏惊讶地看向他,见他面上挂着冷笑,眼中尽是仇恨,心下更是震惊。
“魔教于他,于我,都只是实现目的的工具而已。待尘埃落定之后,魔教的命数如何,非在我的掌控之中。”
玄霏感觉一片混乱,他只能问:“祭司的目的是什么?”
“虽然他没有透露过,但他研究的那些残虐术法一定是他被驱逐的原因之一。他想向整个灵界报复。所以在魔教壮大起来之后与灵界的其中一族合作,进攻青旖的故乡,把她抓来培养,让她认贼作父。”
“……”玄霏察觉到了什么,问:“为什么是她?”
“因为若是没有这件事,她将来会是一国之君。”
纪无情看玄霏呆滞的表情,笑了笑就接着说下去。
“不过他太贪心了,又抓来两个知道这件事情的人。现在青旖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而他却还并未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