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他的谋划,会放任计划暴露的风险吗。”
玄霏对纪无情所说的祭司对此一无所知,并不十分相信。
“我也这么怀疑。所以更大的可能是,他自信就算青旖发现了他的阴谋,也没有办法阻止。甚至还主动让她参与其中,让她产生她有机会力挽狂澜的错觉。等她满盘皆输之后,回头看去才会发现,这只是祭司的玩弄和挑衅而已。”
“……”
“你方才回总坛,有没有和她见面?”
“没有,”玄霏回答,“血蔷薇说你已经在这里等我,我就直接赶来了。”
“那等回去之后,你最好注意些言行,别惹她生气。”
“……”玄霏不明所以,“她性情变了?”
纪无情轻笑,“女孩子到了年纪,性情自然会变。与其猜她的脾气,不如说她日进千里的修为。我可不想魔教尚未出征,就因为内斗自损。”
“祭司教了她新的功夫?”
“祭司才不会把害得他人不人鬼不鬼的毕生绝学教给她。她向血蔷薇学了魅惑人心的本事,配合灵界狐族驭兽的天分,修为低浅的人在她面前,就和听话的小猫小狗没什么区别。”
“听起来很厉害。”
“那是当然。这本事在争权夺势的江湖上,可比你我的剑技有用太多了。”
“……”
“这本事让她看透人心。现在她没法做什么大事,但日后出了这方雪域,局势混乱复杂之际,你可不能对她掉以轻心。”
“我需要提防她?”
玄霏一时愕然,他从没把自己眼看着长大的青旖当做对敌。
纪无情轻叹口气,他不知该怎么说,玄霏才能意识到他自己是何等珍贵的存在,“你可知道,许多灵界的狐狸常来人间,为的就是找一只天生灵兽,将其驯化,做与他们一同战斗修行的灵宠。也许现在她还把你当伙伴,但日后当她要和祭司博弈,还要担起与灵界另外一族的国仇家恨,你觉得她还会轻易放过你?上一次在人间闹得沸沸扬扬的真龙现世,可还是二百多年前,天下大旱,黄河断流的时候。”
“……”
玄霏默然不语。他想起了青旖驯服的那些鹰鸟,虽然在她没有下命令的时候依旧在山间看似自由自在,但只要她心中起了一点念头,无需任何言语动作,便是不远万里也会穿越风雪来到她身边,争抢着想停在她的手臂上,以受到她的爱抚为荣。
他无法想象自己也变成那副样子,余生永远只被另一个人召之即来,挥之即去;他的头脑,他的修为,他的剑,他毕生追求的一切,全都只为另一个人存在。
如若那般失去自我,与死去何异。
“你若是明白了你的族类何其珍贵,就应该珍惜你的生命,和上天予你的自由。”
“我明白了。”玄霏沉闷地叹气,揭过这让他心间发堵的话题,“师父,你想让我帮你做的事是什么?”
“这件事,说来话长了。”
纪无情抬起手,摘下左手的手套。他的穿着和祭司一样严实,一年四季都将除了面部和脖颈之外的皮肤掩盖在衣物之下,这是玄霏第一次见他露出手掌。他的手指很长,骨肉匀称,也许是常年被手套遮蔽,他手上的皮肤白似高山顶上的积雪,此刻阳光一照,便可看见皮肉之中淡青色的经络,也是因此,他掌心和虎口处被剑柄磨出的茧子很薄。以他将至不惑的年纪,他的脸已经显得很年轻,而他的手比他的面目看上去更像一个只有二十岁的青年人,青年剑客。
纪无情转过身对着玄霏,抽出他腰间的墨池,在左手手背划下一道伤痕。白皙的皮肤中横亘下一条深可见骨的鲜红裂口,玄霏看得心中一紧,随即更加惊悚地看着这道没有血液渗出的伤口从最深处开始逐渐闭合,不消片刻,他的手背便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白净无瑕。
纪无情抖落剑锋上的血珠,将墨池插回鞘中,重带上他的乌黑手套。
“你现在知道,我想做什么了?”
玄霏回过神来,顿时心下震怒。纪无情见他周身气场骤变,眼中杀气横生,拍拍他的肩膀让他镇静。
他不由得怀念了一会玄霏刚来魔教的时候。当年乖乖听话的小孩,现在已经快和他一样身高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玄霏沉了沉气息,问,语中带着难以置信的困惑。为何除了青旖,连纪无情这教主都被祭司操纵于股掌之中?!
“祭司的局,从二十年前,当他发现我与长晴那狐狸有交情时就布下了。当时我对灵界一无所知,乃至落于下风,着了他的道,”纪无情冷声说道,“无论如何,他既然有胆子算计这么多人,就别妄想全身而退。”
玄霏便问:“我能做什么?”
“现在还不是时候,”纪无情示意他少安毋躁,“若只是要杀了他,自然简单,但我咒术在身,要是就这么与他同归于尽,那也太便宜他了。”
玄霏的神情更显紧张。他会这么在意他的性命安危,倒是超出纪无情的预料,他还真以为这小子和他摆出来的表情一样,对谁也不在乎。
纪无情不能不为之宽慰地感叹。
“现在,只差最后一人入局,这场好戏便可开场。”
“还有谁?”
“青旖的妹妹,长晴收的徒弟。当年他带走了我的剑,现在落在她手上,他还把我的剑法画成剑谱一并教给她,”纪无情说着,轻蔑地冷哼一声,“真要归宗溯源,她还得叫你一声师哥呢。”
这又是一件玄霏从未想到的事。
“你不用太在意她,”纪无情看他满脸惊愕,以为他在意的是原本独享之事被他人染指,“她要有能无师自通学会引愁剑法的天分,当时青旖也不会这么简单就把这两人从她身边抓过来。”
玄霏点点头,心中所想却并不是纪无情以为的被冒犯。
要交代的事都已说完。纪无情看天色渐晚,云水相接处已泛起霞光,便打个呼哨招来马匹,与他的弟子一同骑马回到总坛。
他并不知道自己犯了一个疏漏。
一个在数年之后,会让他既生气,又无可奈何的疏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