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孽镜中的第一夜,风茗在此生未有的恐惧和恶心中熬过。
她记不得她杀了多少个那样行尸走肉的怪物。每杀一个,尸体就会被其他怪物分食得只剩白骨,要不了片刻,她就得再去斩杀其他,来阻碍他们朝她逼近的步伐。如果仅是如此,尚在她的忍受范围,她腹中伴随着喷溅的血肉,和那些人形怪物的嘶吼咆哮一同升起的,几乎使她的肠胃扭曲在一起的饥饿,才是最使她煎熬痛苦。
她竭尽所有意志,直到太阳升起都只专注于活命。当毫无温度的阳光照进这里,那些怪物飞快失去了汹汹气势,如潮水般退去。她也已几乎无力再握剑,跌坐在地,茫然地看着自己一身散发恶臭的血渍。
她仰头看看不见日头踪影的灰暗天空,在衣服上尽量擦去手上的血和尘土,摸了摸左腕上的小小月牙尖。
哪怕同样身中蛊虫,她绝不能变得和那群东西一样。
她得活着,清醒地活着,只有这样,她才能找到她要找的人。
风茗提起剑,走到远一些,没有在昨夜的纷争中被血污溅上的地方,顺着从四肢百骸深处涌起的困顿和疲倦躺倒在地,昏睡过去。
她知道,在夜色降临时,她将和那些行尸走肉同时苏醒。
从第二夜起,风茗开始习惯那些怪物的残暴血腥。她甚至已经想出了一个办法:在她神志尚且清明,武学未受阻碍的时候,能杀多少就杀多少。
于是第二夜,第三夜,连续两个夜晚,她把此处变成尸山血海,直到天边露出第一缕晨光,才停下手中早已布满血渍的铁剑,走到较干净的地上休息。
她的屠戮声势浩大,成效却很有限。在第四夜前来围剿她的怪物数量看起来并没有比先前少多少。她不知道魔教从哪能抓来这么多人,把他们变成这个样子,现在的她也无力计较什么公道天理,只有不断挥剑,挥剑,杀掉把她当做食物的敌人。
到了第五夜,第六夜,她在对抗体内蛊虫的战斗中开始感到不支。从她被玄霏掳走那日算起,她已有将近一个月水米未进,清醒的五个夜晚又一直被激烈的血腥场面刺激,饥饿许久的蛊虫一刻不停地逼迫她去生食那些血肉。
起初她精神尚好,可以压制它萌动的意识,但到了第七夜,当她杀死第一个朝她扑来的怪物,从丹田中爆发,瞬间扩散至浑身每一处经脉的,对鲜血肉块的渴求占据了她的心神。
当她回过神来,眼前怪物都离她远远的,不敢接近。她微微低头,发现自己正蹲在一具削去头颅的尸体后。截面中的鲜血流淌一地,无数白色小虫在鲜红的血肉中拥挤蠕动。只稍微细看一眼,她就忍不住想扭头去呕吐,可与其同时,又有一种她无法克制地力量操纵了她的动作:
她拿起剑,割下尸体颈侧一块连着皮的血肉,用手拿了起来。
那些怪物远远地看着她,风茗从他们扭曲的脸上看出了戏谑,嘲讽,还有得意。只要她屈从于体内蛊虫的意志,把这一块恶心东西生吞下去,她就变得和他们没有分别。
要是如此,那她宁可就此死去。
可她又必须得活着!
风茗看着手中那一块皮肉,想把它扔掉,手指却动不了分毫。尸体的轮廓在她眼中渐渐模糊了,脑中好像有个声音告诉她,她本来就不是人,她狐狸,把人当做猎物根本无伤大雅。她惊恐地想要摇头,摆脱这蛊惑,心底又窜起不知哪来的另一个念头:
抗得过这一次,难道还抗得过下一次?要是拖到明日,蛊虫再把她控制了,说不定等她清醒的时候,她就已经吃掉大半具尸首了!
可是…可是……就算真是如此,她也不愿自甘堕落。她知道,一旦开了这个头,往后就真的再也无法挽回。她努力伸手,去抓插在地上的剑,一边在心底对体内那蛊虫狠狠斥到:
有本事你就控制我去吃了它们,否则你就饿死在我肚子里吧!
忽然,一道劲风从背后袭来,钳制住她周身的神秘力道烟消云散。风茗突然得以抓住剑,这几日磨砺得无比敏锐的野兽本能让她向前翻滚,紧跟着猛然拔高身形,挥剑格开紧随而来的袭击。
她看着这从其中一个倒扣的,巨大的坛罐子样式的“房子”中冲出来暗算她的人,看到他眼中不似那些怪物那样扭曲混沌,而是有锐利锋芒所在的眼神,又听到他口吐人言,一时居然只感到惊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