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策还是那样看着她，漆黑的眼睛里情绪深邃而复杂，像是危险而未知的黑洞，冰冷阴寒的黑暗不断的渗透出来，不断的环绕，笼罩。


    半晌，肖策开口，声音低沉的像是磨砺而出的琴音，有些破旧落败的征兆，“你只喜欢小时候的肖策，不喜欢我了吗？”


    苏糖眉梢微微皱了一下，很快又恢复到一贯的面无表情，说：“肖策，这种时候你还这样，没意思。”


    肖策挑起眉来，方才的落寞和悲伤瞬间消失，那张漂亮到肆意张扬的脸上，神情还是一如既往的懒散痞气，“没意思啊。”


    他低声笑了笑，“你觉得没意思，可我觉得很有意思，千人千面，谁都不可能完全在一个人面前放下伪装和面具，这无异于将所有保护自己的盔甲脱下来，将最柔软的地方和致命的弱点示于人前，人类习惯了说谎，习惯了伪装，其实从生存本能来说，这也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手段。”


    肖策站起身来，走到苏糖面前，摸索到她的发尾，习惯性的摩挲起来，“糖糖，我这只是在保护自己。”


    苏糖闻到肖策身上浓烈的鲜血味道，眸光下移，落在他那只血流不止的右手上，很快，她的视线抬起，冷漠的扫过肖策的眉眼。


    “和我无关。”


    苏糖说：“我不想知道，你也不用和我说，浪费时间。”


    她再次转身，手腕再次被那只带着凉意的手握住。


    肖策的声音清冷而又好听，低沉入耳，像是缱绻而源长的夜曲，“抱歉。”


    苏糖即将挣脱的动作微微一滞，肖策几乎没有用过这样的语气和她说话，这样安然，静谧。


    肖策轻轻用力抓紧她的手腕，指尖带着薄茧，在苏糖细腻白皙的腕间摩挲了一下，“教室里的肖策应该是来自我一段非常不堪非常厌恶的过去，我讨厌那时候的自己，很讽刺吧，他就是我，我那么讨厌，你却喜欢。”


    苏糖的手指微微蜷缩了一下，没有说话。


    肖策也突然沉默了下来。


    良久，黑暗里传来轻笑声，肖策的语气又和往常一样没个正经，懒懒道：“是不是同情我了？觉得我很可怜，那你赶紧对我好点，不要去见他。”


    情绪飞速的变化，让苏糖有些怀疑，这个人刚才说的那些话是不是都在胡扯。


    她再次甩开少年的手，没有回头，看都不看他。


    肖策望着苏糖渐渐走远的身影，眼睛微微眯起，整个人没个正形的倚靠在墙壁上，视线依旧没有离开苏糖，直到她走进教室。


    他侧过头，看着近处的城市灯火，嘴角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笑容。


    ——


    十三班教室里面依旧是深不可见的黑暗，苏糖进去之后，视觉在一瞬间被彻底剥夺，几乎没有任何示警的征兆。


    苏糖在脑海里大概能模拟出那些堆在一起的桌椅的位置，也能猜到小肖策在什么地方，她正准备过去，听到小孩子稚嫩软糯的声音。


    “……姐姐？”


    苏糖：“嗯。”


    小肖策轻轻的笑了一声，很快，有很轻很轻的声音向她靠近，在撞到她腿的同时，顺着爬了上来，和昨晚的情况一模一样。


    苏糖不习惯这样和人接触，贴着衣服的黑影轻轻痒痒，弄得她有点不自在。


    “你别动。”


    黑暗里的黑影立刻停了下来，就贴着苏糖的右腿上，她弯腰抓住了那条黑影，下一刻，黑影就像是粘黏的糖汁，粘人的缠了上来，还轻轻的在苏糖的掌心刮了一下。


    像小动物一样，情感直白而了然。


    苏糖：“……”


    桌椅碰撞带来的声响传来，和昨天晚上一样，小肖策应该是趴在了桌椅上，正对着此时苏糖所在的方向。


    “姐姐，”他的声音带着欣喜，自然而然的显露出内心的愉悦，“这里什么都看不到，我牵着你走，这样你就不会摔倒了。”


    苏糖不需要他牵，也不会摔倒，不过她没有吭声，在那条黑影的牵引下向前走去。


    没走几步，黑影停了下来，小肖策轻声说：“姐姐，这里有椅子，我擦过了，干净的，你坐，快坐啊。”


    苏糖伸手，在前方不远处摸索到了椅子的椅背。


    她刚坐下来，就听到那些不算陌生的声音在不断的靠近自己，过了几秒，声音在她周围消失，苏糖知道那些黑影大概都聚集到了自己周围，但是只有那一条黑影牵着她，其他的黑影就像是围着她的流浪狗流浪猫一样，眼巴巴的看着她。


    苏糖难得的笑了一下，手伸到一边，摸到了一条黑影的头部，那条黑影立刻僵住了。


    突然，前方传来什么东西撞到桌椅的声音，然后听到“砰咚——”一声，像是有什么东西摔到了地上。


    苏糖一愣，想到了什么，手从那条黑影身上收了回来。


    黑暗里传来细微的声音，过了片刻，小肖策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似乎是有点不好意思，“刚刚……刚刚我撞到了椅子，摔……摔倒了……”


    这事不怪他，不是他蠢，真的不是，不是。


    他也没有想到姐姐会突然摸他，嘻嘻，姐姐摸他了。


    主动的哦。


    苏糖想了想，说：“你和这些黑影的感觉是相通的。”


    小肖策很乖巧的回答：“嗯，是的。”


    苏糖想到昨天晚上的事情，伸手到刚才的位置，摸了摸那条黑影的头部，说：“是不是很疼？肖策。”


    十几条黑影全部都被砍断，流了那么多的血，这些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太沉重了。


    小肖策犹豫了一会儿，虽然不想让苏糖担心，但是他更不喜欢说谎骗她，点了点头，苏糖掌心抚着的那条黑影也做了一个点头的动作。


    “有点疼，不过今天就好了，这里就是这样，什么样的伤，第二天都能彻底好了。”


    贴着苏糖掌心的那条黑影蹭了蹭她，小肖策语气轻松的笑着说：“真的，姐姐，我现在一点都不疼了，不骗你，我什么时候都不会骗你的。”


    苏糖眉心皱了一下，小肖策说不会骗他，肖策似乎一直都在骗她。


    一个人的七岁和二十四岁，真的可以差这么多。


    小肖策见苏糖不说话，有些紧张：“姐姐，你怎么都不说话啊？是不是不舒服？”


    苏糖淡淡地说：“我不喜欢说话，不喜欢笑，也不喜欢出去玩，是不是觉得我很闷？”


    小肖策赶紧摇头，那条黑影也摇了一下头，着急的和她解释说：“姐姐一点都不闷，姐姐是最好的，连长大后的我都那么喜欢你，你肯定很好很好，我和他都最喜欢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