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炀闻言,只是淡淡的一笑,情绪上看不出什么变化,就像是积年的湖泊,安静,温和,却又仿佛在湖面下沉寂着让人看不懂的东西。
他的左手放在膝盖上,修长的手指微微曲起,白皙干净,骨节分明,食指像是有意,又像是无意,轻轻地在膝盖骨上敲击了几下,显出一种随意的散漫。
“还有一句话,需不需要我帮你补上?”苏炀透过薄薄的镜片看着苏糖,他的眉眼狭长,瞳色偏浅,即使有着眼镜的遮掩,也依旧掩藏不了那张祸害人的脸。
他朝苏糖露出了一个笑容,语气平静得近乎残忍,“我抛弃了她,也抛弃了你,你是不是想说这个?”
苏糖眉心拧了起来。
眼前这个人是她血缘关系上最亲近的存在,他和另一个人给予了她生命,但也就仅限于此。
这个人的抛弃,苏糖没有什么感觉,在她的记忆里,他从未以父亲的身份出现过,有的只是定格在机器上的瞬间,让她能够认识他。
他也没有参与过她人生中任何一件事,血缘和基因不能给她带来一丝的亲近,有的只是荒谬和排斥。
苏糖会提起这些,并不是对那份血缘关系抱有什么想法,期盼这个人的关怀,后悔,慈爱,她只是无法接受。
无论是站在子女的角度,还是站在旁边者的位置上,她都无法接受这个人的行径。
苏糖想起那张和自己相似的脸,在视频里,她总是笑的很灿烂,娇艳,柔美,像是被人珍爱着捧在手心的玫瑰,需要细心呵护。
然后,在系统的世界里,玫瑰碾落成泥。
苏糖淡漠的看着对方,声音冷漠至极,“没有,你想多了,我只是要提醒你,在还没有解除婚姻关系的情况下,和别人开始一段新的婚姻,这是违法的行为,就算你现在是在系统的世界里,没有法律约束,也不应该这样。”
“从道德层面上来说,无论是对她,还是对你现在的妻子,你的行为都是一种不负责任的伤害。”
苏炀听到这话,反而低声的笑了起来,“我果然没有看错,你和爸真的很像,你们无论是处理情感还是别的事情,都保持着绝对理智的态度,永远都不会让感情处于上风。”
他的眼神突然变得很冷,话语中的嘲讽意味尖锐而刺人,“你们这样,到底和遵循着固定模式运转的机器有什么区别?”
“人类是情感的生物,会开心,难过,会失望,也会充满希望,会有情感上的偏护,有身体上的冲动,会怀念,会奢望,会被情感左右,伟大而又渺小,无私而又自私,这样的人类矛盾可笑,无可救药,却又无比坚韧。”
苏糖没有想到他会突然这样说,微微愣了一下,冷笑地说:“你是要端起父亲的身份教训我?”
苏炀换了个姿势,两条长腿懒懒地搭在地上,看向苏糖的眼神漠然而复杂。
“我没有尽过做父亲的责任,自然也没有资格对你说什么大道理,我只是想要告诉你,爸的人生并不成功,也可以说是错漏百出,他的能力让他得到很多,同时,他的性格也让他失去很多,我不想你重蹈覆辙。”
苏糖不在意眼前这个人,他说什么,于她而言都是无言紧要的废话,可是涉及到老人家,她不可能沉默以对。
“你说这话,是想要我向你学习,学一下重婚罪?”苏糖的声音凉浸浸的,满含嘲讽。
苏炀听出来她对自己父亲的偏护,有些意外,甚至还有些不可思议,“你和爸的关系,很好?”
他忍不住这样问。
苏糖冷淡地说:“我们关系还不错,比和你好。”
这话简直嘲讽满级,专挑最难听的说。
苏炀并不觉得生气,他盯着苏糖,女孩漆黑精致的眉眼满是冷漠和凉意,在雪白的肌肤上沉下深浅难测的阴翳。
他没有想到,和那个人相似的这张脸,竟然会有这样凌厉冷漠的时候。
半晌之后,苏炀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提醒说:“现在已经三点五十了,四点钟我要出门,你如果还有要问我的事情,还是加快一下的速度比较好。”
他将手机放在茶几上,朝后偏了一下头,“当然,如果你想要和我继续谈论这些事,我也可以陪你,我无所谓。”
苏糖垂了垂眸,漆黑浓长的睫毛遮住眼睛,很快,她抬起眼,面无表情的看着这位和她时隔十九年相见的父亲,“你在这个游戏副本呆了多长时间?”
苏炀微微一怔,复又笑道:“我以为你会因为我现任妻子和孩子的事情生气愤怒,无法冷静下来思考。”
苏糖:“不会,你没有那么重要,连我身边的那些人,你都比不上。”
苏炀点了点头,俊美斯文的脸渐渐正色起来,像是一把隐藏在刀鞘里锋锐依旧的刀:“我不清楚,没有仔细算过,我只记得,在我进入这个游戏副本到现在,我经历了二十六次副本重置,每次大概度过了将近一年的时间,这样算,我在这个游戏副本呆了应该有二十几年。”
苏糖想了想,又问:“在进入这个副本之前,你在系统里呆了多久?”
苏炀没有立刻回答这个问题,他只是看着苏糖,有些浅的眼睛像极了一块没有温度的玻璃石,他的眼神没有刚才的平静淡然,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长到让人无法估算的沉寂和空旷。
像是一片海域。
一片蔚蓝的天空。
更像是一块冰冷坚硬的石头。
人是不可能有这样眼神的。
苏糖眯了眯眼,嘴唇动了一下。
不过她没想好怎么说,苏炀已经笑了起来,温声说:“很多年,足以让我对你母亲所有的爱意全部消散,也足以消磨掉我对年幼的你产生的所有愧疚。”
“你有二十岁了吧,也就是说,按照世界公历,我在系统的世界呆了十几年,如果按照系统里面的纪年方式,这十几年对于我来说,只是弹指一挥。”
苏糖不信这个人在“ie”系统里呆了这么多年,都没有找到出去的办法,她冷着一张脸,语气有些阴沉,“为什么不离开?”
苏炀还是在笑,他现在的外表年纪看起来也就二十五六岁,正值风华,俊秀的面容和他独有的书生文气诡异的融合到了一起,笑的时候,恰如一纸悠长文静的曲词。
“理由很多,有能说的,也有不能说的。”
苏炀停顿片刻,缓缓道:“这些都不重要,我选择留在系统的世界,在这个结果之上,什么样的理由都无所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