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珊让父母以及留下来的傅春阳先吃,自己则抱着小蝴蝶到阳台上。
已经春末,天气还算怡人。可是再怡人的天气,如果始终有道尖厉的童音在你耳边大喊大叫,都只会令人觉得烦躁。
黄珊此时的情绪已经在崩溃边缘。
虽然小蝴蝶这段时间的训练效果不错,可是比起这个年龄段的其他孩子来说,还是差得很远。并且,她知道,其实小蝴蝶永远都不可能像一个正常的孩子那样成长、学习和生活,如果能够生活自理已是万幸,更多像小蝴蝶这样的重度自闭症患儿,能够恢复的程度仅仅只是方便他人照顾。
小蝴蝶一岁的时候,还会叫“妈妈”,如今,黄珊已经不知道有多久都没有听见她叫一声“妈妈”了。
医生说,有一部分自闭症儿童终身都不会开口说话。
可是,这怎么可能呢?小蝴蝶明明曾经说过话的呀,她会说话的呀。
黄珊与其说是想不明白,不如说是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小蝴蝶的情绪突然变得暴躁,医生和训练的老师分析过很多可能,但并不能确定。黄珊长期积累的疲惫渐渐泛上心头,终于在这个时候爆发出来。
“你还想妈妈做什么啊?你怎么就是不听话呢?你为什么不看我?”黄珊泪眼滂沱,伸手去扳小蝴蝶的脸,想要小蝴蝶看着她,但小蝴蝶回应她的只有反抗和尖叫,“你看看我呀,我是你妈妈。你叫我一声妈妈有那么难吗?你小时候不是叫过吗?你为什么哭?我有打你吗?我有对不起你吗?”黄珊压制着不停挣扎的小蝴蝶,“妈妈快撑不下去了你知不知道,所有人都说,你就这样了,你好不了的。你听话,你好起来行不行?”黄珊被小蝴蝶推了一下,不留神跌坐在地上,崩溃大哭起来。
小蝴蝶也站在离黄珊最远的角落里哭,情绪转换得相当激烈,连白弧都来不及好好体会。
客厅里,黄母暗自抹着眼泪,黄父沉默不语,给傅春阳又切了一块蛋糕。
傅春阳看着手里的蛋糕哭笑不得,黄父真是他历经这么多世界见过的最自我的人。他放下蛋糕,推开了通向阳台的门。
“姗姐。”傅春阳递过去一张纸巾,多余的话一句没说。
能说什么呢?
说小蝴蝶的确就这样了,你还是早点接受吧?
还是说,我们要相信奇迹,相信生命的奇迹会发生在小蝴蝶身上?
不管是哪种,傅春阳都不想说。
他揽住缩在角落里的瑟瑟发抖的小蝴蝶,温柔地一下又一下轻抚她的背。
来自妈妈的情绪发泄令小蝴蝶感到十分无措,傅春阳长时间的安抚也无法让她停止颤抖。
白弧也在不停地安抚小蝴蝶,效果却很有限。白弧能够感受到小蝴蝶的不安、慌张、内疚清晰地传递过来,小蝴蝶也应该能够接收到白弧的安抚和安慰,但她却毫无反馈。
最终,小蝴蝶哭累了,趴在傅春阳怀里慢慢睡着了。
傅春阳抱起小蝴蝶,将她安置在她自己的小床上,轻手轻脚地走出房间带上门。
“情绪好点了吗?”傅春阳走进客厅的时候,黄珊已经在沙发上坐下来了。
黄珊听见傅春阳的询问,眼泪又忍不住掉下来,她自责地说:“我没有控制好情绪。”
傅春阳安慰道:“是人都需要发泄,难免的。你也确实不容易。”
黄珊垂下头,双手抓着头发,说:“我一想到,她会一直这样下去,就忍不住怀疑,当初把她生下来是不是错的。是我要把她生下来,是我要强求她来这个世界,我却没有给她一个健康的身体。”
傅春阳忙道:“你怎么能这样想?生命本来就很复杂,不是你我可以决定的。”
“如果以后我不在了,她怎么办?”黄珊问。
这话傅春阳不知道怎么回答。
“如果哪天我撑不下去了,她怎么办?”黄珊又问。
这话傅春阳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她会不会怨恨我?”黄珊又问。
这话傅春阳知道怎么答:“小蝴蝶很爱你,怎么会怨恨你。”
这并不是安慰黄珊,傅春阳私下与白弧接触的时候,大部分都是交流小蝴蝶的情况,所以他知道小蝴蝶对黄珊的感情是很深厚的。
“真的吗?”黄珊看向傅春阳问,像是寻求肯定的孩子。
“真的。”傅春阳肯定道。
黄珊还想说什么,这时小蝴蝶的卧室里传来了声响。
傅春阳知道这动静不是小蝴蝶发出的,而是白弧在提醒他,小蝴蝶睡醒了。
刚睡醒的小蝴蝶还迷迷糊糊的,似乎忘了刚才发生的不愉快。她被黄珊抱进怀里,安静地看着傅春阳……衣服上的几何图形。
傅春阳拿出没来得及送出去的第二份礼物,展示给小蝴蝶看:“小蝴蝶,以后你有什么想告诉我们的话,可以用这个画出来。”
这是一套一百零八色蜡笔套装,傅春阳还附赠一本厚厚的画本。
“我无意中发现,小蝴蝶有画过几幅画,所以想试试看,这个会不会对她有帮助。”傅春阳说,“就算小蝴蝶将来不会说话,我们也可以找到让她表达自己的途径。”
白弧也在鼓励小蝴蝶:“小蝴蝶画的画可棒了,以后可以考虑当一个画家哦!”
黄珊见小蝴蝶看着那套蜡笔,流露出想要的意愿,便向傅春阳道了谢。
“行了,闹了这么久,大家都饿了。我们去吃蛋糕吧!”傅春阳笑着说。
黄珊将蛋糕重新分了分,又将饭菜热了热,几个人吃了蛋糕又吃了饭。
傅春阳告辞前,摸着小蝴蝶的头说:“小蝴蝶要听妈妈的话,如果有什么想告诉妈妈的,就画出来,妈妈一定能懂你的。”
小蝴蝶低着头看着手里的蜡笔,从吃饭前她就一直抱着。
傅春阳没有介意这些,继续道:“明天,我来陪小蝴蝶画画,好不好?”
他反复问了几遍,小蝴蝶几不可见地点头。
“我还没正式谢谢你,帮我把钱要回来。”黄珊说。
经过接近半年的功夫,傅春阳终于把法院判决白家应付的钱给了黄珊,但不是直接给到黄珊,而是傅春阳转给她。至于,中间具体如何操作的,黄珊没有问,傅春阳自然也不会说。
“姗姐哪里的话,今天不是请我吃饭了吗?”傅春阳道,“我先走了,你陪小蝴蝶吧。”
黄珊点点头,目送傅春阳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