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帆继续在旁边看着两位老人对弈，不久之后，又一位老人走进凉亭。


    “你怎么也在这里？”新进来的老人看到张帆在场后有些意外。


    “我叫他来的。”莱恩大公指了指棋盘旁边的另一个座位，笑着说，“事先没和你商量，真是抱歉。”


    “这就言重了。”莱恩皇家军事指挥学院院长埃尔文走到旁边坐下，虽然口中说没事，但是语气明显还是带有一丝不满，“你是老板，自然按你说的去做。”


    “唉，老了啊。”莱恩大公不好意思地摸摸额头，“我时间不多了，有些事情就没办法循序渐进。”


    埃尔文沉默不说话，他看过莱恩中央医院院长亲自出具的检查报告，情况正原来越糟。对此结果他没有丝毫怀疑，因为中央医院院长在多年以前就是莱恩大公的专属医生。


    尽管莱恩大公此刻看上去精神矍铄，但是大公精神越好，埃尔夫反而觉得情况是越糟。


    回光返照，说的就是这个吧。


    “都说说吧。”莱恩大公笑眯眯地喝茶下棋，“我们仨难得有机会聚在一起，这样的机会不知道以后还有没有呢。”


    “你们谁先说？”


    张帆觉得仿佛只有自己是一个局外人，眼睛好奇从三老人身上来回转。


    “要不你先说吧。”埃尔文放下茶杯，看着张帆。


    “我？”张帆呆了一下，“要我说什么？”


    “说说你以前的事情，我们一直没有去询问你来莱恩之前的经历，但是现在，不问不行了。”埃尔文转而看了莱恩大公一眼，“不需要忌讳‘星核’的事情，其实我给你的资料，很多就是出自大公之手。”


    “大公早就知道你的存在和目的，只是为了稳妥起见，一直没有安排你们见面，我们并没有恶意。”


    张帆沉默不语，他一直觉得背后一直有双手在操纵莱恩所有的事情，只是他一直不敢肯定，他现在已经确定，那个幕后“老板”就是莱恩大公。


    想想也对，张帆在莱恩的种种行为几乎可以用无法无天来形容，如果不是有来自最高层的调度，又怎么可能那么轻易地将事情压下来，并且有意地引导往好处发展呢？


    “年轻人，我会告诉你关于‘星核’在莱恩的所有事情。”莱恩大公神色庄重地说道，“但是在此之前，可以告诉我你来的星球，以及那里的一切么？”


    张帆看了在座的三位老人一眼，在经过认真的思考后，他介绍了那颗遥远蓝色星球的灿烂文化。


    短短的时间无法呈现全部蓝星史，张帆的讲述重点放在了火星人类先祖的历史，以及蓝星遭受小行星撞击的新纪元之后发生的事情。


    三位老人目光炯炯，凝神倾听，就像是在听一个神话故事。


    “真是难得。”在听完张帆的讲述后，朱以夫长叹了一口气，“在那样的宇宙荒漠中，竟然存在着一个步入星际时代的文明。”


    “难道你们不知道？”张帆皱着眉头，“是你们拿走了‘星核’，你们竟然说不知道那是一个有主之物？”


    “这是我们莱恩皇族的错。”莱恩大公苦笑着摇摇头，“不过是自欺欺人掩耳盗铃的无奈之举而已。”


    “星核”的事情要上溯到莱恩皇族的先祖一辈。


    莱恩这个国家发源于阿德莱德，那时的阿德莱德还不是特指王都这一个城市，而是整颗首都星。


    每一颗星球都会有自己的生命周期，而那时的阿德莱德星，无疑正处于生命的最后周期。


    各种地质与气象灾害频发，连绵几个月的暴雨与雷暴都是常事。


    莱恩的科学家们得出一个结论：阿德莱德的“星核”已经衰老，无法支撑起这个星球的生态，在未来的一百年内，这颗星球很可能四分五裂。


    一百年听起来似乎还有很长时间，但是对于一颗星球来说，这几乎就等同于死前的最后一口呼吸的时间。


    而且更为糟糕的是，阿德莱德星球表面的环境很可能在未来十年内就变得不适合生存。


    人们当然没有袖手旁观，那时的阿德莱德已经迈入了星际文明的门槛，在觉察到星球正在走向衰老的前一百年里，他们几乎不计代价地投入太空研发，这也进一步促进了星际技术的突飞猛进。


    在距离阿德莱德最近的几颗行星都建立了移民定居点，可容纳多达3万名太空移民，分散生活在这些穹顶之下的外星城市里。


    但是3万的数字对于阿德莱德超过30亿的人口规模来说，无疑是杯水车薪。


    而且随着阿德莱德的生态环境越来越恶劣，即便官方封锁了消息，但是依旧有越来越多的人依靠有限的天文知识，就已能猜测到阿德莱德正在走向灭亡。


    其中一个突出表现就是去往外星城市的移民申请和旅游签证暴增，直接瘫痪了莱恩国家出入境管理中心的网络服务器。


    事实上，国家级的网络服务器并不是那么容易被瘫痪的，即便每日申请量再增加一倍，也不可能让国家出入境管理中心瘫痪。


    国家级网络服务器瘫痪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国家想让它瘫痪。


    不这样做，无法回应民众的呼声啊。


    因为即便这些外星移民城全面开放，并且完全不考虑生活质量和可持续发展的问题，那么总数3万人的移民城，最多也就能接纳10万人口。


    这个时候，谁能去，谁不能去，就成为一个考验人性的问题。


    最圣母的做法是让老弱妇孺去，但是这立即受到了理智派的反对，他们认为应该让年轻力壮的人，以及科学家、工程师等精英去才合理，然后又受到了人权派的反对……每一派都有自己的说法，而且都很合理。


    这是一道自相矛盾的选择题。因为凭什么你能去，我不能去？


    相比30亿人口，3万或10万都只是极少数。无论是按哪种派别的理论选出的是哪些人，都会受到落选者一致反对。


    按照少数服从多数的游戏规则，这很民主，没有人可以多说什么。


    在舆论的拉扯过程中，阿德莱德的自然灾害越来越频繁，几乎每个月都会有一场10级以上的地震在这颗星球的某个地方发生。


    人们应该庆幸那时这些地震都发生野外或者无人区，而不是人员密集的城市。


    但是这种幸运又能维持多久呢？在一场9级地震完全摧毁了一座中等城市后，处于极度重压之下的人们终于达成了一致意见：


    抽签！


    这个看似有点儿戏，毫无感情与理性可言的方式却成为了最民主的方式。


    人们用极大的热情去推动这件事情，甚至为此还专门成立了一个“监察委员会”来监督抽签的全过程。


    在进行全民抽签的当晚，人们真正领略了什么叫做万人空巷，所有人都呆在家守在电视机前，满怀希望地等待身旁的电话响起。


    莱恩国家移民管理局的计算机管理中心储存有所有莱恩公民的身份序列号，从中随机抽取10万个号，只是几秒钟的事情。而国家电信中心的计算机通过语音拨打这10万个中签的电话话码，也只不过是几分钟的事情。


    那些激动兴奋的十万分之一幸运儿，仅仅只开心了一晚上，第二天一大早就被告知抽签作废。


    因为有人怀疑有人在负责抽签的计算机后台作了手脚，还有人怀疑“监察委员会”有内鬼，有人勾结谋私，似乎他们早已忘了这个“监察委员会”就是他们通过民主投票选出来的。


    中签的人当然也有异议，也有争辩和维护自己的合法权益。


    解决争议的方法也很简单，那就投票吧，一人一票呗，多公平！


    然后抽签结果被否决了。


    “哈哈哈——”正在讲诉往事的莱恩大公哈哈大笑，笑出了眼泪，“这就是莱恩的曾经，比起你说的蓝星‘新纪元’之后的人民，我觉得我们真是一群小丑啊。”


    “能不能离开阿德莱德，其实结果都一样，对吗？”张帆看着莱恩大公，也说不出这位心酸的老人是在哭还是在笑。


    “对。”莱恩大公点点头，“我们的科学家早就做过测算，姑且不论外星移民城的生态系统离开母星的支持与维护能不能长久保持独立运行，单是阿德莱德星爆炸产生的冲击波与氦闪，就能抹除附近星域的所有高级生命体。”


    “多活几年又有什么意义呢？”莱恩大公摇着头叹了一口气。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把这个真相告诉他们？”张帆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就为了给他们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


    “你很聪明。”莱恩大公笑了，“等你成为上位者，你就会明白，一个国家的稳定比什么都重要。”


    “外星移民城是那时莱恩百姓的唯一希望，只要它存在，无论几率多小，人们都会认为自己有机会登上外星。”


    “所以外星移民城的概念其实是你们在推波助澜。”张帆接着莱恩大公的话说，“如果阿德莱德星没有了，根本就不存在一个安全的外星避难所。”


    “善意的谎言。”莱恩大公点点头，“否则绝望的人群会在灾难来临前，就令这个国家先崩溃。”


    “那后来呢？”张帆继续问。


    “后来？”莱恩大公喝了一口茶，平复一下心情，“后来就是你也知道的故事了。”


    “有一位叫查理·侯赛因的落魄贵族青年，给我们带回来一颗新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