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震难得脱下铠甲,他从皇城王宫的正门开始,一路沿着红墙金瓦边走边看。
他穿得朴素,一件深青色的棉布长长衫套在身上,用一根灰绿的腰带束着。见龙于野被他提在手中,刀鞘的古朴大气感和着装相得益彰,把他衬得如同一个行走世间大义于怀的游侠。
走着走着,舒震发现前面有两个侍卫攀上了梯子,手里提着筐,把没有全熟的石榴摘下来。
他走到树下,抬头看上去:“这果子还没熟,你们摘了做什么?”
树下懒散靠在梯子上稳住它的侍卫把目光投过来,在舒震身上上下左右来回扫动:“大侠觉得是为什么呢?”
舒震被这个称呼给逗笑了:“大侠?”
那侍卫靠在扶梯上伸着懒腰打哈欠:“看你气宇轩昂,品味不俗,可惜不知你的来历,所以尊称你一句大侠。”
“城中皆是叛军,”舒震笑着问他,“我若是叛军中一员,你也觉得我气宇轩昂,品味不俗?”
“我言常欢看人,”侍卫依旧是那副懒洋洋的样子,“不论出身地位国别立场,你身有游侠气度,我就尊称你一句大侠,就算你加入了叛军,也不影响你的为人。”
梯子上那个侍卫丢下来一个石榴,正好砸在他的头顶:“言常欢个匹,学着主子们给自己起文绉绉的表字,你不就是叫言恬吗!”
说完他又丢了个石榴下来,言恬这回不懒了,飞快躲开了他的黑手:“敖丞你个武夫,嫉妒我文臣出身大可明说!”
“你再不快点摘石榴,”敖丞又从树上丢下来一个半熟不熟的石榴果,“等皇后回宫,上边问责下来,我看你言常欢这张嘴怎么辩解!”
石榴一路打轱辘转滚到了舒震脚边,他捡起石榴来掰开。没有全熟的果实露了出来,他盯了一会儿,抬头看到了言恬似笑非笑的一张脸。
“言侍卫,”舒震总感觉他像是有话要对自己说,“可否借一步说话?”
言恬只笑着指了指敖丞:“大侠没听这个莽夫说什么吗?皇后回宫,我们的石榴没摘完,是要被问责的。”
“大侠有所不知,”言恬补充道,“宫中植被多半是根据皇后喜爱所种,她爱看花,但不喜欢结果,所以年年侍卫宫女就得把这些果子摘了。”
树上的敖丞表示赞同:“对对,皇后不喜欢瓦缝中生杂草,你多逛逛就能看到宫人们一天到晚都在房檐上除草。”
敖丞又往言恬的头上丢石榴果:“你别看这叛军占了皇城,陆将军带着八万飞羽军北上来了,风将军罗刹大捷凯旋在即。这皇城啊,还是姓李,咱们不能因为叛军,乱了年年的老规矩。”
舒震脸上不动声色,他盯着言恬,像是想在他脸上看出个窟窿来一样。但言恬始终那副笑吟吟的厚脸皮模样,叫舒震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大侠,这石榴,还没熟呢。”言恬笑着说。
舒震把石榴握在手里,思考着言恬的话。
“宫里的石榴熟不了,是因为有人在打理着,”言恬说,“但宫外的野林子里,石榴迟早都会熟的,大侠如果实在想吃石榴,不妨出城去野林子里摘无人将管的石榴。”
舒震把手里掰开的石榴丢进了身边的草丛中去,他对着言恬抱拳,轻轻低头表示尊敬:“先生所言,我会好生思虑的。”
说完他就提着刀走开了,继续在皇城里闲逛,一睹这世间万人拥戴的荣耀。
言恬望着他的背影,靠回了梯子上打盹。熬丞丢下来一个石榴,打在他的脑袋上,但言恬纹丝不动。
“你让我来陪你摘石榴,你一动不动装睡装死,”熬丞忍不住抱怨,“你倒是给我解释解释?”
“解释什么解释,熬侍卫,”言恬开始耍赖,“我的原话可是让你随我一同来看看石榴熟了没,有没有人想摘。”
“你就这张嘴厉害,”熬丞算是彻底看明白了,要言书生干体力活,还不如指望太阳能从西边出来,“你就接着睡吧,等皇族回宫,你这个侍卫没得当了。”
“不当就不当!”言恬倒很开心的样子,站了起来往回去的方向走,“这就回去脱了侍卫服,我可是要为四方豪杰出谋划策一争天下的人!”
熬丞又听见他说这种大话,连白眼都懒得给他翻了:“是是是,言大军师,您先回来把石榴摘了。”
言恬连头都不回地走开了,只对着熬丞摆了摆手:“不摘,我这就要离开皇城南下。”
“我靠,”熬丞看他真的一点回头的迹象都没有,连忙从树上下来,对着他的背影抠脑瓜,“这么任性,说走就走了啊?”
言恬听见了敖丞在背后的碎碎念,但他懒得再搭话。天底下多的是安于一隅的普通人,而功业是留给敢于大争的人的。在茫茫前行路上,总会有一群人顶着风雨前行。
他们为世人付出时间,付出智慧,付出骨血。一统的土地上海晏河清,他们也会享受千万人的跪拜和信服。
言家世代,都在等着乱世到来,各路英雄浮出洪流。他们要从无数平庸辈中穿越而过,去追随王者的马蹄。陪着他们一扫战乱,荡平世间不臣心!
言恬走到了王宫门口,回首遥望这只皇权和荣耀铸造的巨兽。林立的宫殿肩比着肩,忙碌的宫人低着头穿梭而行,舒震的青旗不时飞扬起来,旗下将士的兵刀折射着阳光。
“容澈先生,”言恬看着青旗,嘴角不自觉勾了起来,“多谢相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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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乜歆款款地向着三个人走过来,尉迟醒扶起了沐怀时,抬头就看见阿乜歆像是崴了脚一样地踉跄了一下。他正想问没事吧,自己也晃了一下。
“这不会也要垮了吧?”古逐月看着脚下突然开裂的石缝。
“我飞不动了。”阿乜歆扒住了古逐月。
石板开裂的速度十分迅速,与整体脱节的石块整齐地陷入地底,整个地宫都开始了剧烈的摇晃。黑洞洞的窟窿下突然有冷白的荧光照上来,像是有人在地下摆放起了无数夜明珠。
鲛人灯再次向下掉落,但不到一眨眼的片刻,几个人都看见,它熄灭了。
底下的山石发出轰隆的声响,比起崩塌,更像有无数工匠同时把石块推上高坡,想要堆积起来一样。
“原路走不通了。”底下的光打上来倒意外照亮了整个石室,尉迟醒抬头看见了头顶的石块在剧烈的晃动间,被藏在暗处的机括带着,飞快地重新排列。
他们掉下来就关闭了的那个通道,尉迟醒原本打算用见微震开,几轮的变化下来,他根本就看不见到底去了哪里。
话刚说完,四个人脚下的石板就崩裂了,重力带着他们不断下坠到光亮的源地去,恍惚之间仿若将要坠入星河。
沐怀时靠在尉迟醒胸口,紧紧地搂着他的腰,他原本该担忧自己的安危。但此情此景,他竟然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推开她还是任由她抱着。
尉迟醒调整了一下姿势,让沐怀时在自己的上边,他在心里默默叹气:“算了,她还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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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虚镜闲来无事,坐在演算台边,看着头顶的星海发呆。她伸指弹了一点亮光出去,它在空中拖着长长地光尾游荡着,一会儿变成个蝴蝶,一会儿变成个蜻蜓。
不出片刻,容虚镜觉得没什么意思了,收拢手掌,振翅飞舞的蝴蝶碎裂成点点星辉,融进了无边黑暗的星尘神殿里。
几百年的光阴都是这么过来的,容虚镜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此刻会觉得有些许枯燥。
她刚想站起来去外面看看,手边的寒山尽平突然极其不安稳地振动了起来。容虚镜垂眼看了看他,伸手覆在刀身上闭上了双眼。
再睁开眼事,她已经走到了姬永夜的面前。
“焚——”姬永夜不知道自己这是第多少次叫错了,但是他这次已经能第一时间纠正过来,“容虚镜,你来了。”
这问候像是老朋友间的招呼一样,容虚镜也不知道到底哪里不对劲,干脆点点头,忽略了这点违和感。
“阵法为什么亮了?”容虚镜看着脚底的逐渐亮起光芒的阵法。
姬永夜看上去年轻了不少,容虚镜看他的时候,觉得比最开始见的时候也精神了不少。就像是得了大补变得白白胖胖了一样的感觉。
“你都不知道,”姬永夜说,“我怎么可能知道。”
容虚镜看着他,眼睛里没什么情绪,但把姬永夜看得后退了半步:“你这么看我干什么?”
“本座在想你是不是因为一千年没说话了,”容虚镜说,“所以才这么话多。”
姬永夜被她眼里的黄毛丫头,哦不对,白毛丫头怼了一句,竟然笑了起来。他八颗整齐的牙齿在阵法的光亮下显得更加白净:“你问一句我答一句,我怎么就话多了?”
容虚镜抬手一挥,一道星光在她的手底亮起,她指了一下远处阵法中的一点。星光飞了过去,钻进了构阵的线条中去。
阵法的划线全是血红的,星光注入后,那一块变成了星辰的冷白色。容虚镜伸手在虚空中一握,她的长杖在姬永夜的眼底凭空生长了出来。
她把长杖送出去悬浮在半空里,两指捻拢后一弹,阵法里的红光纷纷脱离了划线,向着长杖涌过去。
容虚镜踏了几步,走到了方才自己点亮那方的对角处,不知从何处而来的狂风掀起了她的衣摆。容虚镜站在这方,另一头的白线就向着她生长了过来,她额角的晶石散发出光亮,渐渐进入了她脚下的划线里。
阵法的红光被长杖引走,星辰的光亮从两头往中间聚拢。在两边的光线汇合的一瞬间,整个阵法成了型。容虚镜凌空而起,抓住了自己的长杖,她摊开另一只手掌,红光从长杖里一线而出,在她的手里慢慢画成了和她脚下一模一样的阵法。
容虚镜松开手,长杖又消失在了无尽的虚空中,她落在了脚下阵法最中间,一伸手,脚下的白线向着她的掌心聚拢,在她的手掌中盘聚成了阵型。
“阵法消散,”容虚镜双手各自盘旋着两个光阵,她转身看着姬永夜,“你会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