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花灯会
宛州灯会存在意义,就是彰显宛州富商的富有程度。
从花灯的种类到花灯的大小,无处不在的土豪气质让天南地北闻名而来的游客深刻体会到了什么叫有钱人。
金丝掐成的花型骨,碧玉雕琢的花灯罩和珊瑚堆砌的灯中影比比皆是。
最初灯会是不需要入场凭证的,后来灯会斗富的习俗愈演愈烈,花灯失窃的事件频发。
各位富商就雇人成立了灯会管理组织,每年灯会开始筹备时,就会对外兜售入场凭证。
有时候会是一根银簪,有时候会是一串菩提子,今年的凭证就是一块极其简单的竹牌。
尉迟醒一行四人排在门口的长队里,等待着入场。
说来也奇怪,明明没有见这竹牌有什么不同,但有人持着伪造的竹牌,偏偏就被赶了回来。
“这有什么奇特的地方吗?”百里星楼把手中的竹牌翻来覆去地看,无论怎么看,都是极其容易被伪造的。
陆麟臣也翻来覆去看个不停:“没有吧?”
“别看了。”尉迟醒说,“到我们了。”
“你看着我做什么?”李灵秀把竹牌递给检查的人,忽然发现这人并没有看竹牌,反而盯着她不放。
已经进入灯会范围的尉迟醒转身过来,看着正在给李灵秀道歉的那人。
不知道为何,他心里有点奇怪的预感。
这人看上去毫无异样,但总让尉迟醒觉得不安心。
“走吧。”尉迟醒折返回来,站在门边等着李灵秀。
他头顶有串朱红色的灯笼,红红的暖光打下来,把他起伏有致的精致面庞衬得更加俊秀。
“走啊,”陆麟臣也检了凭证走进来,他在李灵秀身后催促道,“愣着干嘛?”
李灵秀小心翼翼地抓住了一点点尉迟醒的衣角,跟在他身后走进了花灯会场。
百里星楼站在一树花下,等着姗姗来迟的三个人。
花树也是一盏一盏的花灯拧成的,温暖的烛光让金色花骨朵看上去如同在夜色下散发着荧光。
百里星楼穿着靖和的服侍,头发也学着靖和姑娘的制式盘扎着。她微微仰着头,看着精致的花灯。
“星楼。”尉迟醒在远处喊她。
私心来说,尉迟醒并不愿意打破这幅人间难得的画卷,若此行只有他跟百里星楼,那也许一整晚的时间都会这样过去。
她站在一树花灯之下,温暖的光洒在她的衣衫和脸庞上,恍惚间极其容易让人误以为看见的蜃景。
百里星楼听见尉迟醒喊她,先是转过头,随后肩膀轻轻扭过来,看清是尉迟醒后,她才跨出一步,扭动腰肢转过身。
宫廷舞蹈中常有这种美人回眸式转身,尉迟醒也看过无数次,但只有看见此刻的百里星楼,他才明白昏君为何喜欢看这些。
这是致命的美,带着无可愈合的伤,也带着不能戒除的毒。
百里星楼一步步朝他走过来,尉迟醒这才发现花树下有一池潜水,她踩在藏于水面下的栈道上,层层涟漪从她脚下扩散开来。
陆麟臣也看愣了。
“眼光可以啊你。”陆麟臣用手肘捅了捅尉迟醒的腰窝,低声在他耳边开玩笑。
尉迟醒把手绕到陆麟臣身后,用力推了他一把低声回怼:“少嘴贫。”
见百里星楼走过来,李灵秀往尉迟醒身边凑了凑,拽着他衣角的手也靠他更拢,仿佛在宣誓着主权。
“殿下,”尉迟醒不动声色地与她拉开了些距离,指着一边的灯笼铺问她,“可有什么想要的?”
灯笼铺里形状各异的灯瞬间就抓走了她的注意力,李灵秀走进店铺,目光在一堆手提灯笼上来回流连。
“这个!”李灵秀指着一个八角亭样式的提灯,然后又指着一个木槿花样式的提灯,“不对,这个!”
随即她又看到了一盏六面的流苏提灯:“这个也好看!”
百里星楼随意指了一下一盏石榴花样式的提灯:“看那个呢?”
李灵秀似乎完全忘记了刚刚对百里星楼的敌意,她追着百里星楼指着的方向看过去,顿时就脱口而出:“也好看!”
尉迟醒从腰间摸出一根金条来放在灯笼铺的柜案上:“方才这位姑娘所指,全都打包送去陆府。”
陆麟臣当时就有些不明所以:“为什么送我府上去,是公……”
尉迟醒眼疾手快地捂住了陆麟臣的嘴巴,把他扭过去背对伙计,低声在他耳边说话:“满大街谁不知道你是陆征,不送你府上去难道送到皇宫去?”
“你看看这周围。”尉迟醒说,“让人知道她是公主你我麻烦恐怕就大了。”
周遭路过店门口的人时不时往里面投来好奇的目光,流连店里的人也举着灯笼透过缝隙偷偷张望这边。
怎么看怎么贼眉鼠眼。
“听懂了没有?”尉迟醒死死地捂着陆麟臣的嘴巴,“听懂了点头。”
“呜呜呜——”陆麟臣点头。
尉迟醒松开了陆麟臣,他转身轻咳了几声,对着伙计说话:“认识我是谁吧?送我府上去就行了,我们还要陪两位姑娘逛街,不便携带。”
伙计小心翼翼地接过金条,正在打着算盘计算该找补多少,只听见尉迟醒说了句不用,一行人就出了灯笼铺。
“尉迟醒!”百里星楼又在前面,忽然回手抓住了尉迟醒的衣袖。
由于她没转身过来,在拽尉迟醒衣袖的时候指尖擦过他的手背,肌肤相接的感觉让她觉得有些微妙。
像是两块火石,在忽然间的碰撞间擦出了火花。
“你看!”百里星楼很快就忽略了这抹微妙的感觉,指着远处一棵大树。
那是一棵巨大的枯树,与周遭夏日中绿意盎然的树木格格不入。
它的枯枝纵横四向着延伸向更高的天穹,往好听了说就如同顽强不息的生命。
往难听了说就是如同从监狱深处生长出来的锁链,想要追捕意外逃离的灵魂。
但它那壮观而恐怖的树叉上,挂着无数盏莲花灯,每盏灯都在慢悠悠地旋转着。
尉迟醒仔细地看了许久后突然发现,它枝桠上的灯不是悬挂着的,而且悬浮着的。
“醒哥哥!”李灵秀追上了莫名向着莲花灯走去的尉迟醒,“你要做什么?”
尉迟醒低头看了眼被李灵秀拽着的衣袖,他将衣袖抽出来,快步向着莲花灯走去:“走,去看看。”
陆麟臣也被尉迟醒的态度惊到了,他少有对什么事情如此好奇过。
其实关于尉迟醒一直把自己的爱好藏着掖着这回事,陆麟臣也是表示赞同的,只是没成想时间长了,连陆麟臣都看不出来尉迟醒到底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
反正他就一个不咸不淡的态度,任谁看都是一副兴致缺缺的样子,于是便可轻易得出结论,他不感兴趣。
但这一回,尉迟醒竟然眼睛都看直了。
“这灯有什么不一样吗?”陆麟臣边追上他边问。
一行人轻而易举地挤到了人群的前排,陆麟臣皱着眉左右看了看,总觉得哪里有些反常。
“这些人也是来看热闹的,”陆麟臣低声在尉迟醒的耳边说,“怎么这么容易就给我们腾地方?”
尉迟醒只抵着栏杆,抬头看着悬浮在枯树枝上的莲花灯。
莲生于水,而这栩栩如生的花灯倒让人终于得以见到莲生于枝是什么样子。
参天的枯树下有一方小小的土地,上面长满了苍青色的苔藓。再往外,就是一池浅水。再往外,就是围成一圈的栏杆。
池水里倒映着整个枯树,以及莲花灯。
悬浮在枯树枝上的莲花旋转时,水中的倒影也是旋转着发光的。
枯树下坐着一名闭着双眼的俊美男子,他对周遭人的低声议论和高声赞叹都置若罔闻。
没人知道他想做什么,但所有人都竟然出奇地在这里耐心等待他。
树下的男子忽然偏了偏头,似乎在认真倾听着什么细微的声响。
“姑娘,”他忽然说话,“烦请姑娘上前来?”
男子的声音十分轻,但当他说话时,在场的所有人都听见了,并且安静了下来。
过了许久大家都反应了过来,面面相觑着猜测他喊的是哪位姑娘。
百里星楼面前的白玉栏杆忽然陷入地下,她左右顾盼了一下,走上前去。
水面下的暗桩浮了上来,百里星楼踩着浅水走了过去。
“公子可要一同上前?”树下的男子又问。
尉迟醒面前的白玉栏杆也降了下去,他想也没想就追着百里星楼走了过去。
“哎哎!”李灵秀刚想趁栏杆还没升起来的间隙跟过去,一只凶神恶煞的大黑犬不知从哪里钻了出来,冲着李灵秀恶狠狠地龇牙。
陆麟臣一把拉过李灵秀护在身后,白玉栏杆升起后黑犬也收拾了獠牙掉头离开。
“他们干嘛去了?”李灵秀拍着陆麟臣的肩膀问他。
陆麟臣松开李灵秀,趴在栏杆上观望:“我怎么知道,我这不是也没被选中吗。”
百里星楼跟尉迟醒并肩朝着花树走过去,陆麟臣看着两个人的背影,不由自主地摸着自己的下巴低声感叹:“还挺般配。”
尉迟醒朝着花树走过去,时不时地偷瞥百里星楼。
她一直心无旁骛地朝着前方走着,尉迟醒总感觉这几天活在梦里。
从天而降的百里星楼,告诉他她想体会尘世情爱。
一路想着,两个人就已经走到了树下,远看时已经觉得莲花栩栩如生,近看时才更觉得鬼斧神工。
莲花瓣上纵横交错的纹理清晰可见,花蕊的种粉也颗粒分明,若仔细看时,甚至还能看见花瓣上的绒毛。
树下的男子始终没有睁开眼,待二人走近时,他却自然地摊了摊手掌,示意他们坐下。
“先生。”尉迟醒坐下后,对着男子行了拜礼。
男子受用地点点头:“不才桥生,会些推演之术。”
“桥先生。”尉迟醒再次拜他。
“你看不见?”百里星楼脱口问出。
尉迟醒略有尴尬地扯了扯百里星楼的衣摆,挤眉弄眼地暗示她。
百里星楼侧头,看着尉迟醒丰富的神情,完全读不懂他什么意思。
“无妨。”桥生对百里星楼的无心之举报一一笑
“不才从海上来,心中有疑惑,”桥生说,“若二位能为我解答,不才定当重谢。”
“桥先生心中的疑惑,”尉迟醒问,“我二人能解?”
“难说。”桥生回答,“世间有情人不在少数,却少有真正懂情之一字。”
尉迟醒算是明白了,桥生把他们两个当成一对儿了。
“先生也许误会了。”尉迟醒说,“我跟她只是朋友,也许无法帮上先生的忙。”
百里星楼没有对尉迟醒的话表态,她只静静地跟尉迟醒并排坐在桥生的面前,垂眼盯着面前的茶杯。
桥生忽然抱歉地笑了笑:“看不才这记性,竟然忘了泡茶。”
桥生忽然一抬手,不知从何处而起的风带着整棵树都在摇曳。悬浮着的莲花灯仿佛是海中的扁舟一样,在风中晃动。
无数点水滴被晃出莲花瓣,在灯火下晃晃悠悠地朝着桥生的掌心聚拢。
不消片刻,他摊开的手掌中已经聚起了一团水露,他轻轻一抛,水露掉进的放置在小火炉上的水壶里。
周遭的人群虽然听不清中间三人在说什么,却可以清晰地看见他们在做什么。
在水露进入水壶的瞬间,人群为桥生鼓起了掌,叫起了好。
“请他们去喝茶?”李灵秀用手肘碰了碰陆麟臣的腰,踮起脚试图看得更真切。
“莲花瓣上的夜露,”陆麟臣若有所思,“用来泡茶,感觉会很好喝啊。”
“这算什么?”李灵秀嗤之以鼻,“皇后宫中的芙蓉园里有一处黑土,你去挖开它,找出一个土坛子打碎,扒开外边的那层陶土,里面是瓷都精工推胚描花半年后烧制的盛器,就装着梅蕊雪化成的清露。”
“要偷就去偷,别说是我告诉你的就成。”李灵秀补充道。
“奢靡。”陆麟臣对此表示不屑。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李灵秀忽然猛拍陆麟臣的肩膀,指着花树下的尉迟醒,“他们在干什么?!”
陆麟臣顺着她所指看过去:“没干嘛啊,对视一眼怎么了?”
树下的尉迟醒和百里星楼双双侧着头,看着对方的眼睛,远远地看过去,像是月下仙人刚刚牵成的一对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