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脚踹开房门,将木叶附于唇边,吹响低沉的土令。教室讲台上一个女人瞪大的眼睛看向她,满面惊恐,嘴中兀自呜呜作响。
她身上攀着一个黑色半透明的身影,此刻也扭回头看了过来,双目凶光毕露,半张的嘴中淌出黑色的浓雾,那些浓雾沾染到女子身上,逐渐渗透进去,皮肤溃烂开始露出红色嫩肉。
土令声音低沉,牵引着黑影慢慢从女人身上爬下来,它眼神迷茫,嘴中兀自呜呜跟着哼唱,不断有黑雾淌下来。落在地砖上,坚硬的大理石也被腐蚀出黑色的痕迹。
夏天一边用土令吸引黑影离开女人,一边用眼神示意女人保持镇定,不要动。女人嘴被塞满了纸球,双手被绑在身后,靠在讲桌旁,披头散发,身上腐蚀出大小不一的生肉,狰狞恐怖。
夏天竟一时没有看出她是谁,她小心翼翼将黑影引诱下来,悄然提高哨音,一丝木意渗透进去,在黑影身周环绕,与土令混音形成环绕旋转。无数黄绿色的丝线环绕,将黑影紧紧束缚其中,慢慢收紧。
最后渐渐收缩成一个黄绿手掌大小的圆球,若隐若现的透着暗黑色的光。哨音停止,夏天吐出唇间木叶,任其落回颈中。圆球内的黑影突然清醒,开始分离挣扎,发出类似婴儿的啼哭声,伴随着凄厉的叫声:“妈妈,妈妈!”
地上女人听到喊声,脸色愈加惨白,猛地仰头呜呜叫了起来。夏天奇怪,手指在空气中轻轻一弹,女人的后脑像被什么击中一般,猛地前倾,同时从口中吐出一堆纸球。
她啊的叫了一声,嗓音嘶哑:“别伤害她,求你。”
手掌中的圆球已经不再颤动,木令的绿色生机已将其牢牢禁锢,并束缚在其中,只待夏天回去施展咒令,将其打回异界。
女人被松开之后,掩面痛哭,夏天看了看时间,还有点时间。她没有急着抹除女人的记忆,轻轻走上前,将右手掌心的圆球递了过去。
“你是不是有什么话对它说?”
女人忍着身上的疼痛,指尖轻轻附在圆球之上,像是怕伤害到她一样,满面温柔:”宝宝,妈妈对不起你,我等你。“
圆球毫无声息,黑色的光愤怒的闪了两闪,突然黯淡下去。女人抬头看向夏天,颤抖着嘴唇问:“她怎么了?”
夏天紧紧盯着她:”它已经死了,现在这个只是执念,早该离开这里,回到异界,再晚如果失去了生力,无法趟过灵魂之河,永远没有机会走上往生桥的。你等多久,也不可能再见到它。“
“骗人!“女人用力吼道:”她来找我,就是舍不得我,我们要一起走。“
夏天看着疯癫的女人,将右手向前一伸,圆球贴在她的左胸。女人猛地一震,眼神变得迷茫,圆球开始微微颤动,夏天能够看出一丝雾气在女人眼底浮现。
这个亡者执念很深,如果不解开心结,被打回异界只能被拖入河底,或葬身亡灵之口或跌入崖下。她想尝试一下,看能否解开两个人的心结。
女人嘴中呢喃:”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宝宝,妈妈不是不要你。“
迷雾之中,一个手掌大小的孩子,抱住女人,不停地颤抖。女人紧紧搂着她,大声哭泣,不停地道歉。小孩子长长的黑发之下,不是稚嫩的童颜,反而是苍白没有眉眼的脸,只有一张嘴,不停的在女人肩膀撕咬。
女人任由孩子撕咬,只是紧紧抱住她,渐渐的孩子停止了撕咬,慢慢抬起头,怔怔的看着泪流满面的女人。
她一点点开口:”妈妈?“
“宝宝。“女人应声,带着泪痕露出一丝微笑,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亲。女人的怀抱温暖,熟悉的心跳与她渐渐合拍,苍白色的脸上隐隐浮现明亮的眼睛,俊挺的鼻梁,是一个可爱的女孩子,她眨眨眼睛,甜甜的笑了:”妈妈!“
夏天能感受到圆球规律的颤动逐渐与女人心跳一致,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大学校园里,有太多没有见过光明幼小的生命突然夭折。它们离开母体的时候,受到了十分痛苦的摧残,大多带着异常的执念不愿离开。
“回去把它好好埋葬,不要再守着了。“夏天低声嘱咐,右手附在女人额间,红光乍现,女人脑海中的一些记忆被抹去。
圆球被夏天收回背包之中,她起身怜悯的看着地上狼狈的女人,只觉血污之下的眉眼异常熟悉,地面上掉落一个粗框眼镜。那个不屑的表情再次浮现:”世风日下,女孩子没有一点女孩子的样子。“
也许她一辈子做不到的事情,就会特别关注,也特别在这方面对别人苛刻。夏天想,谁还没有年轻过呢?谁年轻的时候没有荒唐过呢?只是最后受罪的大多都是女人,不知道那些荒唐的男人正在哪里享乐。她为此付出了一生,心怀愧疚,一直惦念,甚至将那一块还未见光的血肉藏于家中,以至于多年后那点小小执念长大反噬。
流连现世的亡者哪一个不是有着牵绊和故事的?好好送他们离开是纳音的责任之一,离开现世之后仍有更残酷的竞争。所以能够出现在现世的生灵,都是走过长长的路途,历经千辛万苦才从一个维度来到这个维度的,不经他们允许,便要将他们送走,怨念便由此产生。
夏天环视教室,将亡者存在的痕迹不动声色的抹去,左手三指在空气中拨动,那些书页翻动、笔尖唰唰的声音汇聚成一曲轻柔的乐曲,顺着女人的左耳滑入,带着扑鼻的书香,将其裹在其中。
没有文字治愈不了的心伤,她既然选择做图书管理员,想必那些不能吐于人前的故事,可以凭借文字倾泻出来,总有一天可以治愈自己的伤痛。青年时的荒唐,总要岁月来磨平。
转身下楼,手机响起,夏天接起电话:“啊,啊!啊——”稚嫩的喊声响起,震得耳朵疼,她把话筒拿远了点,脸上却不其然露出微笑。
“天天呀,你怎么还没回家?妹妹在等你呢哟。”
“啊——啊——”
“期末复习,我,嗯,再上会自习,十点前一定回去。”
“啊——啊啊——”
“行,知道啦,九点前回去。”
走出教四,出了南门,小巷内飘荡着两个街区外夜市烧烤的香气,身后校门传来救护车刺耳的警笛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