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大夫后,顾长发现,言萝对太子殿下的照顾更为积极了。
她几乎每日跟太子同吃同住,亲自给太子擦身更衣,毫无半点对待病人的避讳。
“元兄。”顾长提点道,“此病易传染,你最好避着点。”
言萝当然明白。
以往她接触完太子殿下,还会喝点雄黄酒预防预防、熏点艾叶杀杀菌。
现在,她完全放飞自我,巴不得跟太子多亲近一点,不正是为着他身上那点病菌吗?
沈亦与元香附得的是同一种病。
这两人身份特殊,大夫不敢拿他们来试药,又找不到其他可以试药的病人。
既然如此,她何不就做这个试药人呢?
反正,元香附若病死在这里,她的任务铁定失败,也只能一头撞死在柱子上,乖乖回虚空待令。
横竖一死,倒不如放手一搏!
沈亦再次醒来时,发现自己正被人抱在怀里。
抱他的那个人非常不安分,八爪鱼似的,手脚并用缠在他身上,他怎么扯也扯不开。
对方箍住他脑袋的力气也很大,他以一个屈辱的姿势像被人抱小孩似的抱在怀里,哪怕只是想抬头瞧一瞧这人的模样也瞧不见。
“来人——”
虚弱的太子殿下用尽全身力气唤了几声,终于把守夜的顾长唤了进来。
“太子殿下,您醒了?”难得见到太子清醒,顾长十分高兴。
沈亦指了指抱着自己的那人,神情恼怒:“把这胆大妄为之人踹下去!”
“是!”
顾长领命,长手长脚迅速地来扒拉胆敢冒犯太子的人。
扒一下没扒动。
扒两下没扒动。
扒第三下的时候,顾幼举着烛台进了屋,烛光照在胆大妄为之人脸颊上,映出不自然的绯红。
“太子殿下?”顾幼的目光很快转到了沈亦上方,“元言这小人,脸怎么了?”
顾长一惊,忙去摸言萝的额头。
触手滚烫。
他再去掰她的手,冰凉一片。
“弟弟。”顾长脸色很难看,“快去叫大夫!”
“啊?哦哦。”
顾幼快步跑出去,很快就揪着一名衣衫不整满脸困倦的大夫过来。
几人合力,才把言萝从病榻上拖下来,教太子殿下得以解脱。
大夫给言萝看完病,神情麻木地道:“恭喜几位,她感染了。”
顾幼一听,暴跳如雷,“你这大夫,怎么说话的你!她染上了病,多倒霉的事儿,你倒来恭喜我们?你、你还有没有医德啊!”
骂完大夫,他又很生气地踹了被丢到草席上的言萝一脚。
“这个小人!让她避着点儿,她非要眼巴巴地贴着殿下谄媚卖乖,染病也是活该!”
大夫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解释道:“元侍卫前几日来找过我,主动请缨要替太子殿下试药。如今,她得偿所愿,太子殿下的病说不定也有治了,小老儿当然要恭喜你们啦。”
在场众人,齐齐沉默了下来。
试药的念头,在场之人都动过。
他们倒没大义到舍生取义,而想着如何叫其他染病的人自愿提出试药。
毕竟,太子的身份摆在那儿,他们主动提起来,就成了以权压人,只有病人自愿试药,才可不致败坏太子一生清誉。
只不过,上哪儿找一个染同样病症的病人?
顾长、顾幼连着找了好些天,疫馆地皮都踏遍了,楞是没能见到唯一一例相同病况的病人元香附。
顾幼心情不好的时候,还嘴快吐槽过言萝,质问她这么爱在太子殿下跟前争宠,怎么不去说服自家表妹试药,说不定她就翻身一跃成为殿下眼前的第一大红人了呢。
却原来,她早就做好了拿自己当试药小白兔的打算。
顾幼捏紧了拳头。
这个没脑子的傻小子!
沈亦怔怔看向被放到草席上的言萝。
她脸上泛着两团可笑的酡红,如饮多了酒一般,格外的滑稽。
没了惯有的吊儿郎当神情,这位细皮嫩肉的侍卫,看上去也没那么讨人嫌了。
沈亦记得,自己待“元言”并不算很优厚,像逗小猫小狗一样,兴致好了带她去地牢参观,吓唬吓唬她,兴致不好就挑些脏活累活给她做,恶趣味地欣赏她的苦瓜脸。
她嘴上骂骂咧咧,手脚倒算勤快,百来斤的重物说扛就扛,恶心的蝗虫也说吃就吃。
即便如此,沈亦依然对她心存防备。
谁让她是川南郡王府的人呢?
谁让她有一个胆敢自荐枕席又反悔落跑的刺客“妹妹”呢?
谁又让她……跟她的“孪生妹妹”长得那么相像,让他一瞧见她这张脸就忍不住想磨后槽牙,给她一记终生难忘的教训呢?
沈亦因久病而苍白无色的唇,微微抿了起来。
可是,谁能想到,正是这一位平时说话气死个人最像内鬼叛徒的新晋侍卫,在他生死关头勇敢地站了出来,不惜以身试药,换他一个活命的机会?
“她……她真是这么说的?”
顾幼结结巴巴地问,在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后,有些泄气,有些愧疚,又有些恼怒地踢了踢房门。
“平日里油腔滑调当根墙头草,厚颜无耻地想讨殿下喜欢。这会儿,她倒舍得拿性命来表忠心了!真是个拎不清的小子,命都没了,再讨殿下喜欢,又有什么用呢?”
说到最后几句,顾幼的声音低了下去,旁人不细听根本听不清他在嘀咕什么。
“急什么?元侍卫还不一定死得了哪!青蒿方在古医书《肘后备急方》里有过记载,可治疟……”
老大夫话到一半,被性急的顾幼硬生生打断。
“青蒿方真这么管用的话,古医书都问世好几百年了,怎么疟疾依旧横行呢?”
“就是。”顾长也皱眉道,“前几日,大夫给殿下诊断说‘似疟非疟’,这青蒿方又是专治疟疾的,真能有效吗?”
大夫语一塞。
他发现太子府这些年轻的小侍卫,一个比一个懂得怎么气人更来劲儿。
“成与不成,一个月后自见分晓。”大夫冷下脸,不高兴地甩袖走人。“把元侍卫抬到通铺,老朽可不想明儿再给你们兄弟俩诊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