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眼见到言萝跳轨自尽,祁一的情绪一度非常糟糕。
他紧跟着跳下了铁轨。
或许是命大,列车的最后一节车厢刚好驶远,他安安全全地落在了铁轨上。
站台上有很多人在惊呼,在喝止,在议论纷纷。
无数只手机,对着他拍来拍去。
祁一全都听不着,也看不见。
他的耳朵里,只有哐当哐当的列车轰鸣声。
他的眼睛里,只有铁轨上,那一截截支离破碎的骨和肉。
“为什么……”
祁一蹲下了身子,伸出颤个不停的手,哆哆嗦嗦地去捡这些残破的尸块。
“言姐姐,为什么?”
他每捡起一块来,紧紧揽入怀中,眼眶里就会多一分湿意。
“我哪里做得不好?”
他喃喃着,像是在问怀里模糊的骨肉,又像是在问自己。
“你真的不要我了吗?”
“这位小朋友,你冷静一下!”启动紧急通报后,正在巡查的妖妖灵叔叔赶紧进了铁轨,半拖半拽地推搡着祁一往站台上走。
祁一低着头,看着怀里零碎的部件一块块往下掉,眼泪也哗哗地往下掉,“言姐姐……”
“你的言姐姐没事,她在站台上等着你呢。”妖妖灵同志哄道。“你看,她就在上面看着你。”
明知道不可能是真的,祁一依然还是抬起了头。
万一……
是真的呢?
哪怕只有十万分之一,他也期待着那样的奇迹。
……奇迹,真的出现了。
透过模糊的泪水,他隐隐看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就在她刚刚跳下来的位置。
“言……”
他喉头一堵。
眼眶里的热泪,汹涌而下。
这次,不用妖妖灵叔叔再拖,他立即撒开腿,激动地往站台上爬去。
“言姐姐!”
终于,爬上来了。
那个位置,却空无一人。
祁一茫然四顾,极力想从人群中寻找那一张熟悉的笑脸。
然而,目光对上的每一张脸,都不是他想找的。
“言姐姐……”
“咦,刚刚那个女孩的背包!”另一位妖妖灵叔叔捡起被孤零丢弃在站台上的背包,习惯性地翻找起了遗物,寻找跟身份信息相关的东西,“这是什么?”
一把不起眼的青铜断剑,被掏了出来。
妖妖灵叔叔们愕然对视。
“管制刀具?”
但下一瞬,这把青铜断剑,就在众目睽睽之下,消失了。
消失了……
祁一夺过言萝遗留下的背包,怔怔地看着空空荡荡的包袋。
为什么,会这样?
连最后一点念想,都不愿意留给他?
而这时候,周遭的一切,再度发生了变化。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捡背包的妖妖灵叔叔。
“咦,你在这里干什么?”
“对哦,我在这里干什么?”跳下铁轨救祁一的妖妖灵叔叔也非常困惑。
“我们在这里干什么?”
他们异口同声地问。
两人对视一眼,笑了起来。
“唉,老糊涂了,总忘事儿。走走走,巡查去。”
两人越过祁一,在发现祁一脸上的泪痕时,还好心地递过来一张手帕纸。
“小伙子,世界上没什么想不开的事,好好睡一觉,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其中一个,还自来熟地拍了拍祁一的肩膀,善意地取笑他。
“哭成这样,多半是失恋了吧?谁年少时没经历过呢?你看看我们,还不是一样好好的。不管有谁没谁,日子啊,总得要照过的。”
祁一怔怔的。
他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胸前。
那一堆混杂着肉末渣滓的血迹,仿佛在嘲笑他的自作多情。
他复又抬头,留意着众人的神情。
没有任何一个人,往他被血染红的衬衫前襟上多看一眼。
他的痛苦,他的悲怆,无一人感知。
想到言萝临终前的嘱咐,祁一的心情更糟糕了。
祁一回了一趟乡下,拜访了祖父祖母。
祁海与二老十几年没往来,连带着祁一和自己的祖父祖母也不相熟。
不过,这并不妨碍他挑拨离间。
“爷爷奶奶,我爸学校分配的两间房要拆迁了,听说要补四套房子,拆迁队正喊我和我妈回家签字呢。我们父子这些年没尽过孝,实在惭愧得很。所以,我决定把这四套房子送给你们。”
祁家人似乎天性冷漠,二老对祁海的失踪不闻不问,对孙子也没多少怜悯心,当初听说祁海、明香附夫妻双双离家出走,也没想过要接小祁一回乡照顾。
如今利字当头,二老的心思就活跃开了。
“你说你把房子送给我们?那你妈她……同意了吗?”
祁一笑笑:“百善孝为先,相信她一定会同意的。”
这个是他名义上“生母”的女人,至死都挂在言姐姐的嘴边。
这一生,他都在追随着言姐姐的步伐。
他的世界里,只有她。
而她呢?
她的世界,藏了太多太多的东西,他只是其中一个微不足道可有可无的组成而已。
言姐姐为了明香附而来,为了让其得偿所愿,甚至不惜哄骗他、算计他。
明香附多幸运啊。
也多么地……令人嫉妒。
以及怨恨。
他怎么可以,助长言姐姐自作主张又自作聪明的气焰?
他得告诉她,这种以她自己作为祭品的安排,他不接受。
绝不!
从老家回来后,祁一长时间地躺在出租屋里的沙发上,两手撑在脑袋后,怔怔地对着天花板发呆。
这个世界上,不再有人记得言萝。
她所存在过的痕迹,全都消失了。
就跟那把古怪的青铜断剑一样。
多少次,午夜梦回,躺在沙发上的祁一侧头,望向床上,隐隐能够看见,在窗外透进来的月光照拂下,似乎有一个略略拱起的轮廓。
就如同,那里躺了一个身量娇小的人。
祁一不敢眨眼,更不敢动。
他知道,只要他眨一眨眼睛,亦或是起身摁亮电灯,这个轮廓就会迅速消瘪下去。
为了防止自己有一天,也会跟其他人一样彻底遗忘掉言萝,祁一坚持记日记。
有时候,是几行字。
有时候,是寥寥几笔,勾勒出的模糊面容。
“第一百天。说好的一言为定呢?言姐姐食言了。”
“第两百天。言姐姐,我买了很多很多套房子,开了很多很多家麻辣烫店,它们都在等着你回来,成为女主人、老板娘。”
“第三百天。言姐姐,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回来吧,好不好?”
“第四百天。言姐姐,你说的‘很快’,到底还需要多久?”
……
“第三千天。言姐姐是个大骗子,我再也不会喜欢你,再也不会等你了!”
最后的一页,只有一行蝇头小字。
“言姐姐,我来找你了,等我。”
他以为他是个手段高明的小骗子,骗得看似精明的言姐姐团团转。
其实啊,当言姐姐不再拿他当自己人看待后,他的那些小伎俩,就再也不可能骗过她了。
他骗了她一辈子。
而她,作为报复,也骗了他一辈子。
祁一的心,好似落入了一个深不见底的黑洞。
沉沦,又沉沦。
总也到不了临界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