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仪遇上那个叫立春的孩子是在第二日一早到的县衙,与他一起的还有他的阿爹,两人相互搀扶着到了门前。
唐辞昨日得了左仪的吩咐,今日临出门前便交代了衙役。
此时两人站在门前,衙门立刻上前询问他们是不是来找左县丞。
立春是个十分聪慧的孩子,但他从未来过衙门,即便心中鼓起了十分勇气,如今站在这里仍是有些不安。
倒是立春爹很镇定,笑着同衙役说是。
衙役点头,转身示意他们跟上。
立春爹握了握儿子的手,轻声安抚道:“立春不怕,咱们是去给大人作证,让大人们可以抓住坏人,是做好事,知道吗。”
立春微微仰头看着自家阿爹,一双眼睛由不安变得亮晶晶,而后十分郑重且肯定的点点头。
左仪得了消息立刻便出来亲自迎了父子二人往书房去。
“今日来衙门没什么大事,只是将你们所见所闻如数说出,书吏会记录下来,你们到时候看过没有问题,再在上面按上手印即可。”
他耐心的给二人解释,来县衙只是为了录一份完整口供,仅此而已。
立春爹忙应和,“大人不说草民也知道,一定知无不言,若是届时需要作证,我们亦可前来。”
上次去小院找大夫给立春爹看病时,左仪其实并没有多打量这个看起来面黄肌瘦的男人,一门心思只放在小立春那番话上。
今日再见,左仪反倒有些讶异立春爹的言谈与举止。
二人虽然是衣衫褴褛,却不像是一般乞丐,立春小小年纪临危不惧,立春爹深明大义,两人似乎受过教育。
左仪的神色变化没有背着立春爹,后者叹了口气,“大人一定疑惑我们二人言行举止。”
立春爹说着握了握立春小小的手,“我本是县里一个镇上的教书先生,因为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一路逃到了这里,可惜盘缠被人给偷了,也就只能为乞儿艰苦度日。”
左仪全部注意力其实是在立春爹说的那句看了不该看的东西上,还是宫文柏问了句立春爹为何不在凤锦县重新教书补贴家用。
“不是不想,只是怕被人认出来,我和立春就真的没活路了。”
他说着又是长长一叹,听起来颇为无奈和不甘。
左仪这才回过味儿来,蹙眉说道:“如今这世道,一个镇上的势力就敢将人置于死地,是我活的太安稳,还是这世道变了?”
宫文柏没有说话,他幼时也觉得世间美好,直到父亲被迫赶走母亲,直到和母亲知道真相回家,却只看到一副棺木葬在城郊。
也许左仪说的一句话是对的,他是活的太安稳,以至于对这世间还抱有不少美好的想法。
立春爹这次没有叹气,而是看着左仪极其认真的说道:“大人若是不信草民的话,尽管去查,镇上一富户将自家儿子送入京城国子监,用的就是草民的名额。”
这只是一个开始,远不至于要了他的命。
他真正招来杀身之祸的是看到了富户家深夜去的一个人,那人他在凤锦县见过,听闻是今年秋闱的主考官。
说话间几人已经到了书房,左仪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知道立春爹肯来衙门一则是真的为了伸张正义。
更有一个可能便是为了他口中之事。
虽然他没有直接说出更多内容,不过就这一件事,已经足以让左仪生起警惕之心。
程宣去东稷县为的就是科考一事,如今到了凤锦县,他会不会依旧是为了这件事。
如今左仪自己又遇见了立春爹,这难道还是巧合?
想起东稷县的案子,左仪心中就有一丝不祥的预感。
他家老爹到底把他踢进了什么样的漩涡中?
反正肯定不只是为了出门锻炼,让他有个镀金的经历风光回京城。
因为装着这个心事,立春爹和立春的口供左仪并没有特意看着,只是宫文柏在一旁,以确定所说与所写没有任何出入。
左仪看到口供的时候,整件事情已经完全梳理清楚。
立春那晚看到的人确实是布庄掌柜家的儿子,倒不是他空口白话,而是这人立春和立春爹都认得。
当初他们刚刚逃到县城内,布庄掌柜给予他们一点帮助,那时两人正巧看到他家儿子与掌柜两人争吵,所以记得十分清楚。
从那之后布庄掌柜倒是不常帮他们,他的儿子反倒时常拿些饭菜给他们。
所以那晚当立春看到那人的时候,还差点上前打招呼。
口供上还写着那时立春说听到布庄掌柜家儿子说的话,确实是水性杨花的女人都该死。
联想到之前的道听途说,左仪大概知道他为何要杀寡妇。
只是徐岚哪里错了?她那般可都是徐父给逼的。
“既然有了人证,那就只差物证了。”
左仪吩咐宫文柏将口供收好,抬眼看着立春爹问道:“可否竟你所遇之事细细说与我听?”
第一次直觉也许会有错,但一连两次,左仪不认为自己感觉错了。
他家老爹和程宣应当都在做一件事,只是为了掩人耳目,这才把他一个不成器的儿子给踢了出来当炮灰。
左仪想,他之所以能这么快调任凤锦县,十有八九这件事在凤锦县有了比东稷县更多的线索。
“大人既然肯问,草民没有什么不可说的,只是大人可要想清楚了,这件事一旦被人知道你知道,恐怕一样会有杀身之祸。”
立春爹觉得眼前的年轻人看上去是个不错的官儿,他若因为一己之私害死他,良心难安。
左仪忍不住微微扬了嘴角,从小到大,还第一次有人怕他惹上杀身之祸。
“你尽管放心,说便是。”
立春爹仍是有些迟疑,看了眼站在一侧的宫文柏,宫文柏十分坚定的点头。
这世上能动左仪的只有当今陛下和岐国公,不过听闻陛下十分倚重岐国公,又怎么会让左仪有杀身之祸。
“顶上我名字入京到国子监那家富户还有一位小公子,那天深夜我无意中看到今年秋闱主考官偷偷进了他家,手中似乎还拿着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