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日子又过了一个月。两个小姑娘找了镇上的学堂,是个中年男人,据说早年也曾留洋海外,所以对女子上学一事并无什么偏见。
学问是田秀亲自把过关的,看得出是个肚子里有墨水,且眼见开阔,在许多问题上的看法都十分先进,远超这个年代的人许多,却又从来都不显摆,难得聪慧又踏实的人。
这让本来只是想给两个小姑娘简单的启蒙一下,本就没有抱太严格的要求,现在看来在成年之前或可以一直都在学堂跟着这位先生学习,如此倒是意外之喜。
当然最重要的还是两个小姑娘也十分喜欢去学堂。她们每天都会期待的早早一起上学,天未黑就回来,许是早年的经历,两个都十分珍惜这次机会,每次都是十分乖觉的先去做先生留下的作业,然后才会趁着吃饭之前这点时间来向自己讲述一天发生的事情。
叽叽喳喳的,不仅妹妹宝珠说,间或的连姐姐珍珠也会说上两句,田秀见她一改第一次相见时的谨小慎微,终于露出一点属于她这个年龄的孩子气,虽然比之旁边的妹妹还要稳重许多,但总归是慢慢变得越来越好。
而姐妹两上学事情虽然是田秀一手操办的,但她想了想,觉得还是要和孩子的爹娘打声招呼。
之前未和柳娘说,是怕自己再刺激到对方,如今见她出了月子,一直小心调理身子,面色也恢复了红润,瞧这精神许多。
最重要的是不再一见自己就下跪求休书,田秀只当她是终于看开了,也得了空便将她叫到跟前,和她说说两姐妹的事情。
“柳娘给老太太请安,许久未来见您,实在是做媳妇的不是,还请您责罚。”
田秀见她低着头一直不敢看自己,知道她对自己的敬畏怕是一时半会也改不了,毕竟这个年代本就是如此,两人之间的隔阂只能靠时间来冲淡,于是想了想,放柔了声音道:“我知道你是坐月子,身子最重要,心意我都知,又怎么会责罚你?”
可听自己这么说的柳娘却是身子一颤,好似受到更大的威胁一般,惊慌的抬头看了自己一眼,眼睛红红的满是不安,然后忙低下头连道不敢。
田秀疑惑的摸了摸自己的脸,暗道难不成自己表现的还不够友善?
于是更加温柔道:“你莫怕,这次叫你来不为别的,只是前几日我给两个丫头找了个学堂,先生是个很好的人。想着她们的年纪也是时候启蒙了,多读些书,若有机会也见见外面的世界,总归是好的。”
“你若不放心,不如哪天我请先生来府上坐坐,你也能亲自把把关?”
“能被老太太记在心上那是两个孩子的福分,任凭老太太处置就是,不必知会与我,我全无意见!”
柳娘忙不迭的摆手,田秀奇道:“怎么会,到底你才是两个孩子的亲娘,之前是怕扰了你的休息,如今你出月子了,这事说与你听也是想听听你对教育两个孩子的意见。”
“这是其一,还有一件事,之前我见两个丫头似是无人管,念你怕是被三丫头缠着脱不开身,作乱的下人我已经处理了,放心,以后有我在,断没有人敢再欺负你们母女的。”
“不过你既现在已经出了月子,三丫头也有奶娘帮着照看,那这两个丫头,你看......你要不要也一起带回去自己照顾?”
她这话音刚落,已经把自己抖成一个筛子的柳娘扑通一声就跪在了地上。
“是媳妇该死!竟然劳烦老太太您这许多日子,实在是失了做媳妇的规矩,您放心,这两个孩子我也立马带回去,绝对不会再让她们出在现您面前,惹您心烦!”
“不,我并不是这个意思......”
“老太太放心,我明白您的意思,请您放心,等三少爷回来,若是我不能为乔家生出儿子,我便自请下堂,退位让贤!这三个孩子我也会一并带走,是生是死都是我们自己的造化,老太太贤良心慈,已容我们太多时日,您的大恩大德,我们没齿难忘!”
“我......”田秀只听她做一个放心有一个放心,偏偏把自己和三个孩子都变到了尘埃里,连牲畜都不如,气的胸闷气涨,连头都大了一圈!
“那怎么说也是你的孩子,是你身上掉下的肉,你怎么都不知道疼她们一下的,有你这么做娘的吗?”
她想想自己当初做娘的时候,虽然都是儿子,但儿媳却也是被她当做亲女儿来疼的,那可真是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哪里像她这样,动不动就提生啊死的。
便是为人父母,她也断没有资格去主宰别人的生死的!
但柳娘比她还要委屈,面上哭的梨花带雨,脸色都白了几分,好似随时都会晕倒似的,怯怯道:“可......我也有疼她们的啊......”
“你放......”田秀忍了又忍,但看柳娘摇摇欲坠的身子,终是把后面那句脏话咽了回去。
揉着自己胀痛的额角,叹息道:“罢了,有你这样不靠谱的娘在,看来三丫头的日子也好不到哪里去,不若你把三个丫头都带到我房里,有我照顾着你也放心吧,终是我的孙女,字不会吃了她们。”
“正好,老三也快回来了,没了孩子的打扰,你们小两口也能趁机培养一下夫妻感情。”
本来还有些犹豫的柳娘听到后半句,小脸一红,再无半句怨言,高高兴兴的就走了。
没过一会,奶娘就抱着三丫头珍珠来到田秀房里。
她见小丫头睡得熟,白白胖胖,身上还有股奶香味,瞧着倒是被仔细照顾的,随口问了一句,奶娘便仔仔细细的把照顾婴儿的习惯全都说了出来。
哦,看来全都是奶娘的功劳啊。
田秀抿了抿唇,又问了句:“你把三小姐抱出来,三少奶奶是什么反应?”
奶娘迟疑了下,最后还是选择实话实说:“三少奶奶自然是高兴的很,毕竟谁都知道老太太可是福星降世,这三小姐能投胎到乔府,还能养在您身边,那可是三生都求不来的福!”
“让奴婢说,咱们乔府有三小姐和老太太两位福将坐镇,如今三少奶奶也在尽心调养身子、备孕,只要三少爷回来,定然能够为您生个大胖孙子!”
田秀一听她这么说,就知道柳娘定是满心欢喜的回去,把三丫头给自己打包送过来,就立马迫不及待开始准备下一次生育,而且绝对是希望能生个男娃。
她这幅样子在田秀看来简直就像个没有感情只知生育的机器一般,如此,也不能说全都是因为这个年代的影响,或也是因为周遭人给她灌输太多这种重男轻女的思想,才生生将一个好人给逼疯了。
这其中影响最大的自然就是原身,田秀想了想,现在既然已经换做是自己,当然不会再逼她,但也不能一下就强迫她断了生孩子的念头,像刚才那样自己只是闲聊都能把她吓成那样,说不得她会以为自己不要她生孩子真的要休了她,一下反应过度真疯了就不好了。
而且看来短时间内自己还是不要和她有接触的好。
那么既能接近她,又不会让她害怕的人......还真有一个!
说曹操曹操就到,她脑子里才冒出个影子,便有下人来报,三少爷回来了!
“三少爷如今正在店铺卸货,打发小的来和几位主子说一声,免得主子们担心挂念。不过中午就和掌柜和伙计们一起用饭,待晚上再一家子团聚。”
田秀点点头,让人赏了这个跑腿的小厮,便吩咐人将消息带下去,顺便派了个人去把那个不着调的老二也一起叫回来。
“去告诉他,他弟弟回来了,一家子一起吃个团圆饭,他这个不务正事的,比他弟弟还忙算怎么回事?这次要再不回来,就找人打断他的狗腿,以后都不用回来!”
下人领命退下,接近晚饭的时候老二乔烨词才回来了。
瞧着油头粉面,尖嘴猴腮的就不像个好人,尤其是他刚坐下,迎面就扑来一股劣质香粉和酒混在一起的臭味,气的田秀喝了一声:“混账玩意,若不是七催八请的,你还知道这里是你的家?”
知道老三乔烨赋回来,想着老太太高兴,应该不会再找自己茬,好不容易逮着机会从自己房门出来的巩倩听着骂心里解气不已。
但到底是自己的丈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停了一会,便劝道:“老太太消消气他这不着调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今儿是一家子团圆的时候,三叔马上就回来了,犯不着为了他伤了和气,”
乔烨词虽不喜被人贬低,但这时还是能避一遭是一遭,于是嬉皮笑脸道:“娘您莫生气,儿子在翠红楼得了一个养颜美容的方子,回头您老用用,保管您青春永驻,赛过天上的嫦娥!”
“混账东西!”田秀见他酒醉胡言乱语更加生气,只了两个壮妇提着他像提着小鸡仔一般,“给我把这个混账东西塞到冷水桶里好好让他醒醒酒,若谁敢拦着,都一块陪他泡着去!”
见她是真的动了怒,其他几人哪里还敢再劝,都低下头眼观鼻鼻观心的老实样,唯有巩倩的脸色不怎么好。
好一会,耳听着外面的惨叫声渐渐停了,又过了一会,老二终于被洗刷干净,能瞧出几分人样来,收了不正经的样子再不敢在自己面前胡来,田秀哼了一声。几人又等了一会,老三乔烨赋也终于回来了。
因为有前车之鉴摆在前面,所以再没人敢整什么幺蛾子,一家子这次团圆饭总算是平安吃了。
饭后,田秀不管其他几人神色各异,直接就将乔烨赋叫到自己房里。
乔烨赋长着一张标准的国字脸,因为一直忙着家中生意常在外面四处奔波,所以身形也瞧着壮实伟岸,该是个正经直板的人。
田秀看了对方好久,才试探的张口道:“你今日才回,一路舟车劳顿,本该让你去休息的,只有些话憋在我心里许久,却是不吐不快,所以只能耽误你一点时间听我唠叨几句了。”
乔烨赋果然是个老实人,闻言连道不敢:“母亲有教诲,儿子自是洗耳恭听,说来都是儿子的错,不能替母亲分忧。”
于是田秀摆摆手,继续道:“知道你是真忙,也是为了家中费心费力,所以我并没有责怪你的意思。”
“只是男人忙着事业我可以理解,却也不能不顾家里的事,你妻子前几日为你新添了一位千金,你可知道?”
乔烨赋眼睛转了转,先对田秀拜了拜,才道:“此事儿子在路上已经收到消息,儿子也确实遗憾不能让母亲抱上孙子,但我和柳娘两个都算年轻,身子也还康健,假以时日,定能让母亲如愿!”
田秀沉吟了下,将临到嘴的话又改了改,才道:“我今日叫你来便是和你说这件事。你也莫急,且听我说。”
“其实子嗣一事,本该是你们小两口关起门来自己的事情,但我们乔府实在人丁单薄,我也是怕待百年之后无法向列祖列宗交代,所以急切了些。”
“不过我最近却是忽然想通了,这乔家的列祖列宗看重的难道真的就是一个姓氏吗?不是的,是我们把祖宗们想的太过狭隘了,祖宗们真正在意的是,乔家的这门识材制药手艺啊!”
实际上田秀才不管乔家祖宗是怎么想的呢,但是现在正好有这个名头,不用白不用!
于是她双眼炯炯有神的看着乔烨赋,脸上是顿悟之后神清气爽的表情,简直能立马就羽化成佛一般,感叹道:“我这么一想,才觉以前的自己真是大错特错,不仅把自己拘在狭窄的思域里,也连累的你们与我一般,再不能如此了,我们都该想开点才是!”
她也不能直接就说出男女平等,女子也能顶半边天这样的理论,实在怕太过先进对方一下接受不了,再说之前的刺激已经够大了,还该让他好好消化一下才行。
所以她便直接道:“我这次叫你来,就是想和你说,以后我都不再逼你了,你生儿生女,反正都是姓乔的,我都高兴,随缘就好。”
“你自己也莫再有压力,想开点,回去也劝劝你媳妇,你们都是好孩子,我心里都记着,这段时间真是辛苦你们了。”
乔烨赋一副傻愣愣还没回神的样子,可怜见的,他都做好准备再被老太太咒骂念叨一宿的准备了,谁知竟是这么个结果,脑子里根本就转不过弯。
然后就听她又道:“对了,说起孩子这事,你和你二哥两个我是再不管了,但你大嫂如今只剩自己孤零零一人,我却是心中不忍的,不若替她从旁支过继一个孩子来,就当是做个伴,老了以后也有个依靠。”
听到这话,乔烨赋终于清醒了一点,想了想,也觉得这事并无什么不妥,于是便道:“儿子并无意见,只要大嫂也愿意,全凭老太太做主。”
大儿媳米晗自然没有意见,她都没想到老太太竟然还会想起自己,甚至还愿意让自己领养一个孩子,她都准备好这一辈子都孤苦无依,只等死后与自己的丈夫合葬在一起就好。
可若能让日子过得好一点,谁愿意一辈子这么孤孤单单呢?
于是在她千恩万谢下,这事就这么定了下来。没过几天田秀就带着她去挑了一个看起来懂事听话的孩子回来。
然而田秀之所以会这么做,一是为大媳妇找个伴,二来也是为了证明自己的话不是作假,她是真的不再重男轻女,同时可以悄悄减轻一点柳娘的负担。
只是她自认是做好事,却不知这一举动在乔家炸了锅,准确说,是在二房炸了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