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下慕容仲,”南宫羽也礼貌回应道,“家父在北方做些小本生意,并非大富大贵,不值一提。”
尉昊扬仔细想了想江北那些名门望族里是否有慕容这样一个姓,然而他原本需要劳心的事就颇多,倘若真如对方所说的并非大富大贵,想不起来也是难免的,就更别提听过他这个人了。
他微微一笑道:“久仰,慕容公子天人之姿,我只是后悔今日才有幸得见。”
他这久仰未必真是久仰,想见也未必想见,在场众人皆看得出客套之意,但至少这三皇子在表面功夫上做的倒不错。
尉昊扬余光瞟见桌上的点心盘,微眯起眼道:“这就是卫姑娘为友人特意制作的……么?”
虽然出自卫琳琅亲手,糕点的造型也仍算得上精巧,但和他想象中截然不同。
卫琳琅见他注意,解释道:“这是杨梅酥,采的七月鲜梅制酱,酸甜口的。三皇子平日在宫里吃的都是些精致点心,恐怕没见过这样的小零嘴罢。”
尉昊扬没再作声,算是默认了,在他们这类吃惯了山珍海味的眼里,这些民间常见的平常食物反而很稀奇了。
他虽然没点评,然而眼神中却是有些掩盖不住的惊奇。
看这相较他平日里见的任何点心仍要朴实的外表,实在很难想象这位慕容公子竟偏爱到要专程请卫琳琅亲手制作。
游月下意识瞟了眼南宫羽,他仍神色自若地负手立在原地,表情淡淡的看不出什么异状。
“原来慕容公子喜好是这类食物么?”尉昊扬有些迟疑着开口。
这话在游月耳里怎么越听越不对味呢?
他尉昊扬从小锦衣玉食,何不食肉糜,南宫羽就不能尝尝平常食物么?
虽说你一言我一语客套中是有暗自较量气势的意味,但居然用食物品味来打击别人的自尊,也未免太卑鄙了吧!
为了维护住她家南宫少爷的食物品味,游月果断挺身而出:“不,这是我爱吃的!”
众人听见这突然插进来的一句话,都转过身来将视线集中在了她身上。
南宫羽的眼神闪了闪,却是没阻止她,默许了她继续往下自由发挥。
她梗了梗脖子,宛如国旗下讲话一般铿锵有力:“少爷知晓我想吃杨梅酥许久了,今日居然请卫姑娘亲自圆了我的愿望,我真是……阿嚏——”
突如其来的一个喷嚏完美而直接地正中她此刻正长篇大论的对象——大晏三皇子尉昊扬。
“……”尉昊扬额上的青筋跳动着,从怀里掏出一块明黄色的丝绸手绢擦了擦脸。
游月忙心虚道歉:“不好意思殿下!最近有些风寒,冒犯了,冒犯了……”
被面前这莫名其妙冒出来的侍女打扰了一通,他强忍着情绪道:“无事,你继续说。”
“奴家原本生活在中原一个偏远的村落,背环四万大山,种了无数果树,一待入夏,漫山遍野都是野杨梅的酸气,杨梅酥制作便捷,酸甜可口,因此成为我们茶余饭后必不可少的点心——然而好景不长,八年前的那场大火,烧尽了我的村落,烧尽了我的家庭,烧尽了我的回忆……”
虽然方才闹出一个意外,但好在游月心理素质还算优秀,又重新整理了情绪投入到情境中,本就知识水平缺乏的她还特意运用到三个排比句,可谓是寒蝉凄切、字字泣血。
说到那场大火时,她的瞳孔甚至显得浑浊虚无,仿佛再一次陷入了那场梦魇般的场景。
“俗话说放火烧山,牢底坐穿,呃,我的意思是,森林火灾真的很严重——自那以后,杨梅酥对我而言就不仅仅是普通的零嘴,而是承载了无数幸福快乐的寄托。皇子殿下您大概看不起这样下等的点心,可它在喜好者的眼里却是天上地下独一份的美味,”
她又暗搓搓进行了一番拉踩,明夸南宫羽暗着数落尉昊扬的,有意无意间对他这样的行为进行了严厉的道德谴责,“少爷实在是有心,竟在这样一个天寒地冻的冬日勾起了我对往日盛夏的回忆……”
“呜呜呜……”说罢不停拿袖子轼泪,大有哭倒长城之势。
尉昊扬被她哭得头皮发麻,什么冬日夏日的,这两者有什么必然的联系么?!
然而就算再是无稽之谈,毕竟她也是别人的侍女,他即使隐有怒意,也不好作何反应。
李西昂是知道她的底的,游月好端端一个魔族,哪来的中原四万大山呢?定是又在说胡话了。
只不过对于她这忽然跳出来揽下注意力的行为仍感到十分惊奇:冒着大不敬的风险也要发声为杨梅酥正名,原来她这么喜欢吃杨梅酥的啊……
尉昊扬身后的随从小五却好像忽然认出了什么,忙上前两步凑在他的耳边低语了两句。
“这就是方才鬼鬼祟祟四处偷看的那个女人。”
尉昊扬浓眉一挑,终于正眼看了看游月,充满迷之诡异的眼神上下打量了她一番。
之前卫琳琅为他布膳并且亲手制作了一道菜品,他正坐在矮桌前待要动箸,然而屏风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
凌乱的脚步声,主人甚至好玩似的故意踩起了节奏,发出一阵令人不耐的噪音,还有期间不住的吸气声,好像来此参观一般。
能到鸿宾楼顶层的从来不可能是什么不懂礼数的乡野村夫,他不动声色地皱了皱眉,吩咐小五去外边看两眼。
小五给他的答复是:“只是一个穿绿色罗裙的年轻女人,一直探头探脑地打量着四周,很可疑,很快就离去了。”
他身份特殊,出门在外难免长个心眼,只是没想到到了鸿宾楼也不能安生,心里顿觉烦躁,而后又隐隐约约听见卫琳琅的声音,似乎是在与人说着什么话。
她不是休息去了吗?
空气中飘来一阵若隐若现的气味,极其陌生的酸味,泛着微微的涩,是他所不熟知的。
他下意识觉得自己应当出去看看,也许只是多虑了,他近来有些心绪不宁,草木皆兵。
他好像会遇见什么东西,或是什么人,对他今后的人生会造成什么影响似的。但他自己也觉得可笑,他是堂堂大晏国三皇子,天底下有什么东西能够左右他的人生?
但他最终还是起身了,寻着那股陌生的气味,虽然不是出于本意,但他确实遇见了一个人。
而在他所不知道的未来,甚至在双方都无意察觉间,这个人彻底改变了他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