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程的日子定在一个万里无云的晴天,虽然温度回暖,江上的风还带些料峭的春寒,游月和李西昂帮着船夫将行李运到船上,站在船头有点儿哆嗦。
他们这次离开中原的秦淮河,改走南下的望江河。
望江河是一条纵向蜿蜒从南到北的大河,传说是丈夫离家谋生留下的妇人在河边浣衣,日夜对着河流泪望江因此得名。
原本是自然条件下形成的天然航道,而后官府发现了它用作运输的重要性,额外又人力开凿,主河道口径较宽,水域平稳,分支流也多,各大小分叉几乎可以触及到南边的各个城镇,是南下必须经过的交通枢纽。
他们三人行李并不是很多,因此只租了条规模适中的乌篷船,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船舱内设有简单的隔间,起居条件倒是比想象中好了不少。
最重要的是船夫是望江河边开了二十余年的老船夫,人看起来老实,对路线也熟悉,不至于在这半路上又出些什么岔子。
码头上来来往往的全是客运卸货的人流,游月跟在南宫羽身后站着看了一会儿,也不由得生出些离别的感慨了。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这些来往的人也许是生命中第一次见,也同时是最后一次见了。
他们对于江州城的记忆就停在这里,而在江州城看来他们原本就只是过客而已。
真是,她怎么越来越有文化了,怪不好意思的。
“少爷,河边风大,咱们回去吧。”
游月回头看了一眼,那边船夫也快准备完毕了,打算回到船舱里去,南宫羽也点头应答,然而正要转身的时候,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道女声。
“慕容少爷,游月姑娘!”
居然是尉雪靖。
她今日打扮得和那夜灯会差不多,一身便于行动的黑色劲装,长发高束,五官英气而倒真是像极了哪家的潇洒公子,难怪那日男装让游月也没辨认出来。
她惊讶地望着游月他们的回舱的动作:“你们这是要南下?”
游月点了点头:“郡主呢?”
尉雪靖面露喜色:“巧了,我也正要南下呢,不如一同前去?我的船在那边。”
她指了指不远处一艘规模比他们翻了不知多少倍的大船,纯黑稳重的船体漆过,反射出光亮,甚至还是双层的,光是甲板就要比他们整艘船还大,围栏周遭有不少侍卫仆从来回走动忙碌着。
游月有些咋舌,大概看出她不加掩饰的艳羡,尉雪靖又笑着解释:“我从王府中带了不少仆从卫兵出来,加之还有另一批人未到,出行的规模难免要隆重不少。”
游月问:“郡主要去哪?”
尉雪靖犹豫了片刻,含糊道:“要去到南方边境一个小城,途中还得经过不少路程呢,总归要在这望江河上停留许久的。”
听出对方有刻意隐瞒的意思,但游月一点儿不在意,反正和她没关系,要知道这么多做什么?
“慕容少爷要去哪儿?”尉雪靖这话是对着南宫羽问的。
南宫羽道:“还未具体定下,暂且先溯河流而下,沿途再作停留。”
“你们就三个人吗?”
“是的。”
尉雪靖又邀请道:“既然如此,不如与我们同行罢。我们正巧也是沿着望江河南下,一路稍作停留,南方动乱,你们三个人行动多有不便,我们带了大批卫兵,一路同行也安全得多。”
游月觉得她说得倒很有道理,南方动乱确实是事实,光在江州城都能遇上一群上来直接下手的歹徒,更别提不那么繁荣的小城市了。
况且这位郡主确实是个从各方面来看都相当值得结交的朋友,性格爽朗,身手也颇佳,更重要的是对他们的态度实在是很好,已经多次主动提出要提供帮助了。
游月的眼珠子转了几圈,小心翼翼地撇了一眼南宫羽,正巧被他的目光抓住了,她无声地动了动眼皮,表示自己觉得这提议还挺不错。
南宫羽陷入了沉默,携带一批侍卫的尉雪靖固然是为他们的安全提供了保障,然而他原本就不是喜欢麻烦他人的,说得更准确些,应当是,不愿与他人扯上关系。
他的温柔其实也是一种无形的隔膜,始终与旁人保持着一种看似平和亲近的巨大沟壑,甚至是近乎冷漠的礼貌。
然而面前这郡主从第一次见时就热情得像一团跳跃的火,从不因彼此身份或是他委婉的拒绝而退缩,大概是成长环境培养出的这样纯粹而执着的性子,但凡想要什么都立即去做。
她此刻正含笑地直勾勾望着他,眼神坚定而热切。
游月也在一旁煽风点火道:“郡主的提议实在是我们的荣幸,但须得我们少爷同意才行……”
李西昂不知何时从船里冒了出来:“公子的安全最重要。”
南宫羽:……
他终于在他们的联合攻势下败下阵来,颇为艰难道:“那么多谢郡主的好意了。”
只是即便如此,南宫羽也并未答应和尉雪靖他们同乘一条船,只道两船暂且先并行一段路,等到乌篷船的船夫决定返程了,他们三人再另作计议。
尉雪靖满意地应了下来:“那么还要请你们先停留片刻,我约的船上另一批人应当马上要抵达了。”
尉雪靖还约了一批人?她船上带的侍卫们规模已经近乎一支军队了,居然还有另一批人?
这可不是微服出巡的阵仗,他们到底是要去做什么?
尉雪靖回头和仆从说了几声,让他们去通知船上的人一会注意和南宫羽的船同行,而后又站在码头等了片刻,终于像是发现了什么,对着不远处结队而来的一批黑压压的人流高声喊道:“这里!”
游月眯着眼睛朝她喊话的方向观察了一会儿,虽然看不清具体,但大概能看出那也绝非简单的人流,他们整齐地排列在一起前行,均着统一的黑色甲胄,像是训练有素的士兵。
普通人家即使再怎么有权势也绝不可能配备士兵,和尉雪靖不同批的士兵……
游月的脑中瞬间出现了一个不怎么好的想法,她这人有关坏事的预感一向很准。
“三表哥!”
来人皱着一张脸,像是很不解为何在这看到她一样。游月面上仍挂着虚伪的假笑,实际上也不比他好多少。
来人正是那位从第一次见面时就不怎么顺眼的三皇子——尉昊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