沛镇是望江河边上一个普通小镇,发达程度远远比不上江州城,甚至离最近的一个大型城市也有几百里远。
然而即使是地处偏僻,原本也是应该别有一番小镇温馨风味的,沛镇却并不是这样,空气中充满了压抑而诡异的氛围。
游月他们沿着码头一路往镇上走,所见景象大多是杂草丛生的山头与未经修剪的灌木,几百号人一边小心翼翼拨开路边的枝叶,一边四处观察着。
镇外空无一人。
走到镇里的居民聚集区才显露出一丝人气,狭窄的道路两旁分别是一些店铺,然而也不怎么多,甚至不少大白天也关上了大门,只有零星几家开张的柜台里坐着掌柜的,看起来很惨淡。
明明是同样的街道,对于刚从江州城来的他们实在是深刻感受到其间巨大的差距。
大概是镇里鲜少来这么多人,他们所过路之处总有百姓小声地指指点点,游月一开始还只将它归于尉昊扬带的士兵的缘故,然而愈发觉得不怎么对劲。
他们的眼神并非出于惊讶的打量,而是一种相当熟悉的,仿佛以前也有过的事,是一种无奈而悲悯的妥协,又抱着一丝希望仿佛他们会有什么不同。
……会有什么不同?
南宫羽和李西昂也很快感受到了这气氛的不寻常,三人对视一眼,游月刚想开口,李西昂却用眼神暗示她——不要问。
他们一行人如此招摇,自然也只能去寻沛镇最大规模的客栈,那久未迎客的店小二正靠在柜台的算盘前打着瞌睡,被推门而入的声音倏的吓醒了。
先是游月他们一行人,尉昊扬人还未至,朗声道:“将你们的空房全部算清楚,住得下么?”
那小二愣愣道:“当然,当然住得下……”
他们客栈已经多久没有什么生意了,几近半数以上的空房,即使面前这几个有钱的主子随身带着的侍卫加一块儿也绝对绰绰有余。
然而尉昊扬他们踏入门里以后,身后紧接着跟随的装备精良的卫兵们却好像无穷无尽一般,店小二待在沛镇从来没见过这么多士兵,甚至疑心起了在那遥远的皇都里,皇宫里的侍卫有这么多么?
见人还没完,尉昊扬剑眉微拧,好看的眼睛也不由得微微眯了起来,语气略带几分不耐:“行了,别进来了,在外边候命。”
侍卫们又齐声应答:“是!”于是分成两批在门内外严肃立着。
尉昊扬转过身去看那店小二,似乎对于他方才的回复不怎么赞同似的,拉长了慵懒的尾音,重新问:“我再问一遍,你们的房间住得下么?”
店小二:……
“这——”他露出了为难之色,任谁也想不到在这个关口居然有如此多人来这住店。
原本以为前几日那些忽然到来的道士们便已经是到头了,如今却来了群更夸张的。
他照例想说干脆挤一挤吧,但领头那个一身华贵玄衣的英俊男子看起来不怎么好说话的样子,于是只好一边偷偷观察着他的表情,一边小心翼翼试探道:“要不您一群人挤——”
尉昊扬生在皇家,又从小被天子捧在手心长大,听见这第一个字时表情就猛地一变,沉声道:“你说什么?”
身为皇子的威严此刻全然显露出来,明明他的话并未含什么恼怒的语词,一股令人生畏的威胁之意却油然而生。
那店小二又怂了,犹豫道:“那……”
话还没说出口,却被他身后一个年轻姑娘打断了。
“倘若房间不够的话,我们挤一挤不就好了……对吧,少爷?”
她这话是面对着身边那位漂亮得不似凡人的公子说的,甚至还忍不住挤了挤眼睛,很是活泼的样子,然而这时候说出来却好像又含了些什么别的暗示意味。
那被她点到的公子相当配合地沉思了片刻,复而点头道:“好。”
尉昊扬的脸色又黑了。
游月此时的行径虽看起来只是对着南宫羽请求,然而他们当着尉昊扬的面,这就显得尉昊扬即将要作出的决定似乎很小气狭隘——人小侍女一姑娘家都主动提出挤一挤便可,他堂堂皇子怎可如此计较?
更何况当前只有南宫羽和尉昊扬两个男性,有南宫羽赞同游月的提议在先,旁人难免会将他与他做起对比。
尉雪靖也知道尉昊扬的脾性,她这位意气风发的表哥能力才情各方面都相当优秀,然而毕竟是养尊处优长大的,难免会有些贵族常见的毛病,行事颇为嚣张跋扈,更不怎么懂得体谅他人。
她平素交往的高门大户人家出身的朋友都是如此,就更不要提从小受尽盛宠的尉昊扬了。
她从方才起就未发表任何言论,虽然对于尉昊扬的做法能够理解,也谈不上什么赞不赞同之类的,但看见南宫羽主动提出妥协还是忍不住一惊。
只有见识过人间疾苦的人才有悲悯的能力,她过去从不将养尊处优者不够体谅他人作为品性上的瑕疵,因为他们从出生起所在的高度与视角本身就是不一样的。
叫那些不识人间疾苦的人强制去了解普通人的不易,这不也是强人所难么?
只是面前这位似乎全然不食人间烟火的贵公子却愿意主动去做此类事,这让她相当惊讶。
从前游月在灯会上挺身而出,为素不相识的人伸张正义就已经让她敬佩不已,对这位还未见其人的慕容仲颇有好感。如今终于见到,且不说第一眼就为之惊艳的容貌,就连品性也是如此万里挑一。
尉昊扬早就留意到尉雪靖的表情,虽然她并未表态,然而对慕容仲的欣赏却流露在脸上。
他还未说出口的话就这样被堵回了喉咙里,心中充满了一股莫名的不适,然而他知道这或许又可能成为自己心胸狭隘的表现,慕容仲并无与他较劲的意思,自然也不可能有意算计他。
漫不经心的目光缓缓划过不远处那个巧笑倩兮的少女,一双温和而无辜的杏眼无意间和他对上,露出了两个浅浅的酒窝。
“……”
是错觉么?不过那不重要了,因为这已经让他开始感到不爽了。
人生中第一次,他的身体里忽然涌上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从前他所见的任何女性都是端庄优雅,温柔大方的,向他示好,向他依顺。
如今却遇上一个莽撞粗鲁,甚至还有意和他对着干的,实在是……
讨厌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