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无月。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色弥漫了眼前的视线,所有人都紧张万分地摒住了呼吸,朝着尉昊扬所指的位置望去。
在这片化不开的浓重夜色中,远处绵延群山聚集堆积出鬼魅的狰狞黑影,像一只匍匐着的巨大野兽张开了血盆大口,随时有将他们吞噬的可能。
而天幕中微弱而惨淡的星光拂照下来,隐约照亮了些前方的景象,他们努力睁大眼睛去捕捉,待看清时捂着嘴几乎要惊讶出声。
深更半夜,诡异出现在这荒芜的野外的,那是一群行走的“人”。
然而说人却并不恰当,众人死死将视线胶着在他们身上,发现即使摇摇晃晃的黑色影子大概能辨认出人体轮廓,然而他们的动作与步伐却全然不似人类。
他们沿着一条直线以极慢的速度漫无目的地向前推进着,柱状躯干上僵硬摆动着的四肢和头颅,行走时甚至要踉跄几下,好似蹒跚学步的孩童,或是刚长出四肢,笨拙地摸索着它的用法。
阴森森的密林中,结群走过这样一群似人非人的生物,这绝非正常的景象。
游月原本还对“不是鬼”这个念头抱有片刻的安慰和庆幸,但待她观察了片刻,察觉到对方那诡异的行为后又忍不住腿软了。
那也不是人嘛……
人类应当是从远古的模式逐渐进化为独立行走的,哪有这样反而往回长的?!
众人都小心翼翼地观察着那群人型怪物的行踪,然而他们人数太多,位置也过分显眼,只隐藏了片刻,不一会儿就被对方注意到,将脑袋缓缓扭了过来静静地观察着他们,两方于是视线交汇。
这一扭头更让他们大惊失色:那群怪物的身体压根没动,只有颈部以上的部位精准而缓慢地扭过了一个直角,好像什么玩具人偶似的,全然超过了人类的界限。
停下了脚步,两方正安静地对视着。
“怎么办?”
“那是吃人鬼么……”
涉世未深的弟子们和一些士兵开始慌乱了,他们小声交头接耳着,不安的情绪像病毒一样迅速感染了在场每一个人。
尉昊扬作为首领要主动担负起安抚军心的职责,出声喝止道:“不要慌乱!”
他坚定有力的声音在黑夜中让众人稍许安定下来,“且不说是不是所谓的吃人鬼,那东西数量并不多,而我们有数百人,怕什么?!”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那怪物虽然于他们而言相当陌生,然而却仅有一列,数量至多不过几十只,他们一行几百人,又都是训练有素的卫兵和修士中的佼佼者,何必如此涨敌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那,那我们干脆前去看个究竟?”
有人鼓起勇气提议道。
“要去么?”
迟虎满不在意道:“为什么不去?我们原本就是为了吃人鬼来的。”
尉雪靖扭头看了一眼尉昊扬:“要去么?”
尉昊扬只是死死盯着那边,神色不明,然后忽然缓缓开口:“不是我们去不去……”
“它们已经来了。”
终于完全暴露的双方互相僵持着,黑暗中笨拙而庞大的影子向他们一步一步走来。
游月双腿发抖,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和那些面目模糊不清的怪物对视着。好在她之前颇有预见地扎入了人群之中,因此周围四面八方被同伴包围住,倒也能安心些。
然而南宫羽却和尉昊扬他们一起站在前方!
游月想及此忽然悲从中来,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看来这都是她命中逃不开的劫数,双腿又是一软。
她哆哆嗦嗦地向身边人告别:“我,我先走一步……”
这关键时刻哪还有心思瞎转悠?
身边人大惊失色。
“你去哪儿?!”
她带着哭腔颤颤巍巍道:“我去保护我家少爷!”
“……”
左子堂道:“保重。”
成琴雪:“一路小心。”
徐元相当同情地看了她一眼,安慰道:“我们若自己能暂且保身,到时候来找你!”
游月悲痛欲绝地应了声,并未将他们的话放在心上,毕竟危急关头都自顾不暇,自然也不指望谁能来舍命相救了。
撒丫子就是拨开人群往前一路狂奔:“少爷,李香!”
听见她鬼哭狼嚎的众人都自动为她让开了一条道路,使她得以畅通无阻地奔至最前方:“你们没事吧?”
南宫羽摇了摇头,一旁的尉昊扬缓缓从下人的手中取过武器,宝剑出鞘,在他的脸上倒映出幽幽寒光。
尉雪靖反手卷过长鞭,脚步向后抵了半步,沉声道:“小心,它们马上就要来了。”
那群怪物摇摇晃晃地向他们走来,随着距离的缩进视野也愈发清晰,原本漆黑一片的模糊的脸终于完整显现出来,如果说那还称得上是脸的话。
“嘶——”
它们嘴里叽里咕噜地发出听不清的声音。
眼眶处凹陷下去的两个可怖窟窿,好像被什么东西活生生将眼珠抠下了似的,这些怪物没有眼睛因此失去视力,所以才踉踉跄跄行走得如此缓慢么?
它们全身如同枯木般皲裂的皮肤上布满深深浅浅不知名伤痕,就连那些被施以极刑穷凶极恶的罪犯也不至于受到这样的待遇,蹒跚着一路走来,就像从地狱里爬出复仇的恶鬼。
这就是吃人鬼么……
离得最近的尉雪靖和尉昊扬喉咙里都涌上一阵干呕的冲动,他们从前被好好保护在皇族的温室里,即使试炼也从未见过这样骇人的怪物。
血肉模糊的脸颊透出森森白骨,叫人完全分辨不出本来的样子,唯有一张血盆大口是完整的,黑紫色的嘴唇里东倒西歪的尖锐利齿像是茹毛饮血的野兽,仿佛还能闻见从中散发出浑浊的恶臭。
游月看清了他们的正脸浑身一激灵,手脚一瞬间都恶心得蜷缩了起来,尤其当她忽然意识到一件事情——
左子堂他们说的不错,三界人魔妖,哪还有什么别的东西?
这些吃人鬼森然的模样并不是什么别的东西,他们原本应当都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