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人生地不熟的缘故,游月在永源庭随处转了一圈,除了知道青城等逍遥宗长老的行踪以外,再没打听到什么别的有用消息。
青城现在仍然作为天道院教师在天道院任教,她猜想韩冲等天道院弟子应当也是随他和其他教师一同前来,她最好万分小心,远远地避开他们走才是。
更让她感到恐惧的是,在他们这群人眼里大战之前风雨欲来的气氛,于聊城的居民来说居然毫无察觉。
周围的人们依旧正常地易物、交谈,来往的嘈杂人声像是一锅煮沸的汤水,蒸腾的水汽也一下子将她包裹在内,让她甚至产生了一种恍惚的错觉。
到底是为什么呢?
她当然不可能像在兰江县那夜一样,扯着嗓子四处声张:“吃人鬼要来了!大家逃命呐!”
这群人同样也在等着一个加入的时机,因为他们仅有的知情者已经做好了觉悟,无论明天是否将迎来多么惨烈的战斗,他们逃无可逃。
聊城一定,也必须是最后的结束之处。
让吃人鬼的消息开始于聊城,最终也结束于聊城。
在外边晃荡了一圈,天色稍暗下去,此时周围来往的人们也逐渐稀少,游月调转方向向外,想要沿着来时的路离开永源庭,重新回到城主府去。
她出门的消息甚至未支会一声隔壁的南宫羽和李西昂,再不赶紧回去,恐怕他们又得担心了。
他们该不会联想到她干脆混迹在聊城这群妖魔鬼怪里溜之大吉了罢……
那未免也太小瞧了她的思想品德些,难道在他们眼里,她游月就是一个这样好逸恶劳、背信弃义的人吗?
虽然他们的羁绊确实只限于人间这一遭,雇佣关系结束以后,他依旧是高高在上的飘渺轩大少爷,她依旧是为了活命三界奔波的可怜反派,很大概率从此后就江湖不见了。
但至少在人间之行结束以前,她还是会任劳任怨地完成好这份工作的。
游月正为自己在他人眼中被误解的形象而忿忿不平,忽然余光里扫到从她身旁路过的一个身影。
永源庭里途经来往的人群如此密集,光和她擦肩而过的就不知道有多少,也听到了无数句“没长眼睛呢?”诸如此类的怒斥,
——假如这辈子的擦肩而过需要上辈子的五百回眸来换,恐怕她上辈子眼睛都要瞪瞎了。
明明是如此习以为常的场景,恍若特定性地,游月居然从心底生起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疑问的语气,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慌。
“司禹?”她听见一道有些生涩的沙哑男声从身后传来。
不仅这名字和她毫无关联,略显怪异的声音的主人也是她从不认识的,但她就是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对方叫的是她。
在人迹逐渐阑珊的此地,对方的本意不可能是除她以外的任何人。
她闻言身形一愣,缓缓转过身去。
“什么?”
好在由于之前见过不少奇装异服的过路人,这一位的打扮相较起来甚至显得相当正常,仅仅是身披黑色斗篷,脸上戴了一张面具而已,面具遮挡住大半张脸,只露出薄唇和一双狭长的眼睛。
好罢,其实也不怎么正常。
让她留心到的是他奇异的瞳色——人族的眼睛大多是黑色或浅棕,其他少见的颜色一般都只存在于妖魔中,例如炽焰的琥珀色瞳孔,尽管所见的次数不多,却给她留下了相当深刻的印象。
而面前这人的瞳色又很特别,即使是见过了各类红的蓝的,游月也是第一次见犹如碧玺一般的翠绿色。
他的眼睛是一片幽幽的翠绿色。
对方不说话,场面似乎陷入了微妙的尴尬中。
游月自觉没有自作多情,因为在他们刚刚擦肩而过的这条道路上,除了他们两个哪还有其他人?
然而她听见的这个名字——司禹,她的确不认识,而且以她这个提前开了上帝视角的计划通来看,也不可能认识——《真龙逆天传》原文中压根没有提到过这号人。
显而易见的疑惑迅速爬上了游月的脸,她轻轻眨了眨眼睛,表情充满了不解的神色。
对方的反应却相较起来相当淡定,天生微微上翘的眼梢甚至没动一下,只是沉默着打量了她片刻,安静得仿佛刚才出声叫住她的不是自己似的。
他这才慢慢开口:“抱歉,认错人了。”
话音刚落,还未等到游月的回答,神秘男人就转身离开了。
祖母绿的眼睛消失在人群里。
当事人游月仍然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傻愣愣杵在原地半天没缓过神来:“哈?”
她从头到尾都没想明白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一个全身上下全副武装,不仅脸上用面具遮住,连头发丝儿都包裹在宽大斗篷下的科学怪人,先是莫名其妙地用一个陌生名字叫住她,然后又自顾自离开——认错人了?
这算什么事啊……
活得久真是什么都能遇上,游月万万没有想到,有朝一日居然能见到比自己的脑回路还要惊奇的精神病。
算了,只不过一个萍水相逢的路人,她也不是好钻牛角尖的人儿,干脆将莫名其妙的人抛在脑后,很快就忘记了这段插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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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避免出现生面孔被门口士兵拦住的情形,她特意绕过正门回到了刚才离去的侧门,此时盛晋肯定不在那里了,但是至少出门时见过的几个守卫应当能认出她的脸。
她沿着那条孤寂的小巷一路返回,借着更为昏暗的天色,两边耸立的灰墙看起来像憧憧鬼影。
游月刚要抬头向他们解释,“我是盛晋大人之前带出来的——”,忽然声音却在此诡异地戛然而止。
门口的那几个守卫,每一个都是她从未见过的面孔。
“……你们应当认得我罢?”
她仍然表现得一副毫无察觉的样子,只是有些忐忑地抬眼望着几人,好像生怕他们不记得她了似的。
“记得,是盛晋大人带出来的么?”
不知出于什么原因,他们似乎不欲与她过多交流,并未怎么确定她的身份,就迅速开门放她进去了。
回去的路上没见盛晋,守卫说是后来巴霜紧急召见,直到现在也没回来。不过他临走前特意提前做好了安排,换了个人给她带路。
游月这次没回自己的房间,而是直接来到了南宫羽和李西昂的房门前。
她浑身有些发冷,刚要抬手叩门,下一秒门就从内里被拉开。
李西昂的脸出现在门缝中央,正用一种熟悉的表情望着她,令人虎躯一震。
像是在无声地质问:说吧,又干什么坏事去了?
游月头摇的像个拨浪鼓:“没有,真没有!”
南宫羽给自己沏了壶茶,正端着杯盏斜靠在房内桌椅的软垫上,不紧不慢地吹了口气,抬起眼皮幽幽道:“西昂,好了。”
李西昂相当配合地唱黑脸,坚定地摇了摇头,双眼喷出愤怒的火花。
“公子,她怎么又一个人乱跑出去?我们今天必须得要个交代,否则她一天到晚独自行动,惹出什么麻烦怎么办?!”
这两人一个唱白脸一个唱黑脸,大有将她对质公堂的意思。
“你行了……”
游月伸出手指去点李西昂的脑门,他“哎呀”一声,脑袋被推得毫无形象地向后一仰。
李西昂揉了揉额头,情绪相当不满:怎么,没看见他正酝酿情绪吗?
然而对着南宫羽游月却生不起半点放肆的态度,她反身阖上门,心虚地向房间里走去。
“少爷,我确实没干什么坏事……此前在天道院时认识了几个朋友,出门想打探一番,免得到时候见面被发现了身份。”
李西昂问道:“除了我们之外,没有人知道你是魔族吗?”
“没有了。”尉昊扬不是人,讨厌的对象都不是人。
小屁孩的表情却意外地多云转晴了,他嘴角忍不住上翘,转过身去,声音隐约带了些欢快的意味。
“那我不管你了,你可别给公子添麻烦啊。”
南宫羽对于她的回答倒是相当宽容,并不质疑真伪性,只是简单提了几句她不在时发生的事情,例如三殿下不久前来过了啊,还顺带问了她的去向,说是敲她的房门没得到回应。
游月心里很为嫌弃,尉昊扬找她能有什么事?黄鼠狼给鸡拜年啊?
她声泪俱下地向南宫羽控诉了一番这位皇子当夜对她做的那些混账事,李西昂也在一旁时不时帮腔助威,原本他对尉昊扬的印象还算不错,如今可算是和游月统一战线了。
“少爷啊,他怎么能……”
游月正说到动情处,房门却又被外人叩响。
“咚咚咚——”
强行把眼泪憋回去的游月相当不爽,掠过南宫羽隐约带着笑意的表情,她怒而扭头道:“谁啊?”
“游,游月姑娘?是我,尉雪靖,巴霜大人请见,说是临时出现了异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