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森利恩家的庄园里,法兰妮最后的正统,逃亡公主拉克丝在‘公司’支持下,建立的这个小朝廷,开始就最近新的局势,进行内部会议。
梅拉斯整理了情报,在法兰妮地图上标上了军事要地,城市,帝国军,贵族军和人民军的位置。
“法兰妮西部和帝国接壤,多山地,精英探子虽然能相互渗透,但可供大军通行的山道仅有两三条,沿途建有大量要塞关卡。守军也都是使用亲精灵派系,有些关键的山头直接借给精灵龙骑兵团驻军,帝国军想要快速通过几乎不可能,只能挨个拔城逐步推进。
法兰妮东部地势相对平坦,利于骑兵驰骋,几乎无险可受,在边境南北,可供防御的军事要塞只有两个,历来驻扎了重兵防备东方的精灵同盟,保护王领核心区域的大量贵族分封地和庄园。
总体来说,北方要塞离王都更近,传统上比较亲近先锋军的骑士阶层都编在这个军区戍卫王室。而南方要塞则是贵族势力比较强。
这次就是南部要塞的贵族举兵复辟,因此人民军主力打算抢在精灵的大军,从南部侵入国内之前,先解决国内的贵族残余力量稳固东方的防线。可是想不到……”
确实想不到,索伦看着从法兰妮东北地区一路侵入的红色箭头,代表精灵同盟麾下的联军,不止从北方要塞入境,直接攻克王都,而且一路上,法兰妮贵族残党也望风而降,反攻倒算。
想不到法兰妮的骑士阶层,应该大部分都有先锋军传承的世家,居然会投靠精灵……
“他们投靠同盟我倒是不意外,早晚的,”拉克丝公主分析着,“法兰妮的骑士阶层,其实还是以中下层贵族为主。
就算祖上是先锋军出身的,那也是帝国建国,或者三次大战时代,就加入法兰妮王国了,传承到现在有几百年了,一直守护王血的话,自然从家世上早就贵族化了。
他们对古帝国统治者的血统和礼仪,本身是认可的。就算反对精灵同盟,也不过是出于争权夺利,为了自己家族上升的考量。
而先锋人民军,这些只是学了一招半式的平民野武士,如果老实加入他们的行伍向王权效忠还好,但居然会弑杀王公,那就彻底和他们决裂了。
只是我一直以为,精灵不会那么快行动,起码也要等到帝国军攻入法兰妮王国,把人民军的注意力吸引过去才会出手的。”
梅莱斯点点头赞同公主的说法,“确实有点奇怪,精灵同盟对法兰妮人民军的对策让人看不透。先是完全置之不理,之后又挑这种不前不后的时机突然动手……
难道是想赶在帝国军还困在边境山区之前,消灭人民军复辟法兰妮王室吗?那也太奇怪了……”
“听起来也是一种可能性啊,有什么奇怪的?”索伦问道。
梅拉斯看看公主解释道,“帝国进军是打着法兰妮王主的旗号的,这样遵循魔法的礼仪,在法兰妮的领土上作战就能直接调用地脉的魔力,也能激活很多古老的守护魔法。至少不会被视为入侵者,遭到本地魔物的骚扰袭击。
但精灵同盟似乎迄今为止,都没有推出一个正统的王选继承人,也不知道那位私生女瑞娜的下落,就在没有完成仪式准备的情况下,直接出兵了……”
“仅仅是无理由出兵,真的会对胜负有那么大的影响吗?精灵的实力对人民军可是碾压吧?”
从图上标注的情况看,这次来自精灵的奇袭在战略上还是满成功的。
北方已经瞬间变色,联军攻克了王城,而人民军失去了大本营不说,从王城到南方要塞的补给线上,也出现了大堆贵族的部队,完全切断了补给线,把人民军的主力困在南方要塞前,进退不得。
每天传来的消息,都是哪里哪里的贵族在精灵下场的鼓舞下,又复辟反攻了,到处都是之前宣传支持人民军的地方,部队改易旗帜,把贵族老爷请回来当将军当领主的宣言。
尤其在精灵军与北方贵族联军围着王城展开大屠杀,清剿人民军余党的消息传出来后,这种变色就更为频繁迅速了。
毕竟凡人还是恐惧死亡的啊,人民军杀贵族令人恐惧,贵族杀人民军同样令人恐惧。弱者毕竟只能跟随强者求生。
“可碾压人民军有什么用,关键是帝国军也会进场啊,”玛尔兰忍不住插话道,“帝国军和精灵同盟军的实力不分伯仲,任何一点的魔法优势都可能直接影响战局。
假如它们不抢在帝国军杀到王都之前复辟一个新的王主,那野战和帝国根本没法打的。最后还是得退守到之前的国境线后面,不是纯粹在浪费兵力,替帝国军牵制对手吗。”
“或许就是放弃法兰妮了,”梅拉斯想了想,“或许精灵不会正面和帝国军交手,就是要提前把人民军这股麻烦实力解决掉,拿下东线的两个要塞。然后用法兰妮本地贵族作为缓冲拖住帝国就够了。
只要帝国军浪费时间在跋山涉水和安定法兰妮的新领地上,精灵同盟就可以再次稳定住战线,至少不会陷入整个正面防线上出现一段缺口的窘境。
如此看来,就是越早出手越好,拖得越晚,帝国军突破防线导致全局崩坏的可能性也越大。”
“也有另一种可能,”玛尔兰想了想,又补充道,“就是精灵同盟早有吞并法兰妮的打算,并且对自己的实力抱有绝对的信心,觉得即使没有做好充足的魔法准备,也有十足把握把法兰妮抢下来。所以才悍然出兵。”
对于同一个战局,出现了来自兄妹俩完全相反的判断呢。不,准确的说,是精灵同盟的决策者,无论是足够聪明果决,还是过于贪婪愚蠢,都会做出同样的战略决策,听起来还蛮搞笑的。
“这或许正好是真相,”拉克丝笑道,“我们奇怪的不是精灵同盟做出什么样的反应,而是它们为什么能够如此‘迅速’得做出反应。
但如果一个政治集团里的聪明人和蠢人,都想要做同一件事情,那这平常迟缓的巨人运转起来,动作自然迅猛得骇人了。
这样看来,至少在人民军的主力被消灭之前,精灵同盟都会保持内部的高度统一,发挥强大的战力,但这之后与帝国军战或是不战,就要看上层诸神内部的博弈了。”
兄妹两个都点头认可公主的观点,似乎让她心情大好。
索伦沉默着,可是他在意的不是精灵同盟那边的动向,猜出来又怎么样,精灵既然已经出兵了,肯定是要以迅雷般的态势摧毁人民军的。可他现在根本就没有可能提供任何形式的援手。不要说他或是公司,连帝国都只能慢慢爬山开路,或许到地方了只能给人民军收尸了吧。
“索伦卿,”拉克丝注意到了他的表情,提醒道,“只要保持耐心,以现在这个速度把公司发展壮大,十几二十年后整个帝国都会操纵在你的手中,那时你完全可以调用比今日的精灵同盟更强大的力量,把这三心二意的巨人彻底摧毁。”
“啊,我知道你的意思,现在还不是我们这种小人物登场的时机呢,”索伦点点头,“这血债我会记下,一并清算的。哦,你们先忙贵族的事情吧,我先走了。”
索伦离开伊森利恩家的客厅走到院子里,他其实还有点期望教团得到的只是民间的谣言假消息,事态还没那么糟糕,这才心急火燎得来和梅拉斯确认。但通过商会的渠道传回来的准确情报,打破了他的幻想。
精灵同盟肯定是出兵了,不止是有仆从国的军队,还有精灵的精锐军团,再加上贵族们的配合,人民军的部队几乎毫无反抗的机会,就被夺取了王都,现在联军封锁了王城附近区域对人民军进行彻底的清剿搜查,大量的普通民众以包庇人民军的罪行被处死了。
而且你甚至不能说精灵怎么样怎么样,精灵只是突袭击杀了守城的人民军士兵,但屠城可是人类自己动的手。
法兰妮本地贵族军队,其他人类仆从国的加盟军,外国的佣兵和冒险者,甚至法兰妮的骑士团在内,都毫不犹豫得拔了刀。他们当然有理由,譬如之前是人民军先动手杀害了王公贵族,譬如他们要搜查人民军的余党和支持者,譬如他们要搜救可能生还的瑞娜王女和其他贵族,譬如譬如之类之类的。
不过你不屠城别人屠,你不抢钱别人抢,精灵同盟的将领也不阻拦,毕竟不洗劫法兰妮王都的财富,怎么喂饱这支仓促调集征召的大军呢?
听风的间谍现在也没法传回更多的信息,比如有多少敌军,死伤了多少民众。因为他们都自身难保了。
同盟军在焚城,各地的部队聚集到王城下,然后立刻就加入了自备军资的劫掠。甚至把鸢尾宫的镶金地砖都撬起来抢走了,没有任何秩序可言,就是单纯惨烈的屠杀和劫掠。一遍又一遍得屠戮。
只能说,提姆那样的‘圣徒’,在精灵同盟确实是少有的怪胎。这个时代的人,无论人还是精灵,上了战场其实都一个样。
“索伦,”玛尔兰走到他身边,“你又是这副充满压力的表情了,想发泄吗?”
“别,现在我没那心情。”索伦不看她。
玛尔兰也不勉强,靠在他身边的墙壁上,“那你是想杀人喽?”
索伦冷哼一声,“杀人有什么意义吗,法兰妮的册封骑士不少都是先锋军的后代吧,杀来杀去的最后还是这副鸟样子。
就算十几二十年后公司统治了帝国,击败了同盟,复兴了人类。几百几千年以后的人类,照样还是这么杀来杀去的。”
玛尔兰撇撇嘴,“好吧,公主殿下派我来安慰你,可你即不想发泄也不想杀人,只想生闷气是吧?那就坐这哭哭吧,老娘也有一堆事呢,就不陪你浪费时间了,自己摸自己的鸟去吧。”
“……”索伦叹了口气,“你能不能文明一点。”
“屁咧,你们搞出这么多事,杀了一堆骑士学徒,害得血浆玫瑰的大家都得加班,全城巡逻看大门,我也被老哥抓着帮忙应酬谈生意,和萨利两个人一起亲亲抱抱的时间都没有了,哦,就你一肚子闷气啊?
还有,我警告你啊,别背着我跑去和她勾搭啊,要是让我抓到你们两个滚在一起不带我,老娘可是要发飙的哦!”
她说着突然伸手在索伦胸口狠狠抓了一把,扭头走了。
“艹艹艹,抓书记官去啊你……”索伦揉着胸口蹲在地上,唉,为啥他的‘红颜知己’都是这种疯婆子呢?
要不去找西琼?别了别了,人法师高考呢,打断她的思路疯起来更可怕……
不过玛尔兰说的也对,坐在这自怨自艾得悲哀也是浪费时间,还不如去摸鸟,不是,去杀人。
当下他换了一具身体,索伦之影,戴着面具从虚圈中走了出来,右手举起星刻剑.流星神萤对着夜空,比照了一下。
星汉灿烂,犹如横亘如天际的银河,流星璀璨,仿佛被星海折射眼前的光影。
哇塞,真的帅,想砍几个贵族的脑袋试试刀。
索伦把星刻剑用黑袍笼着,遮住剑刃的星光,一跳一跳,一闪一闪得,和个怨灵似得在地下城穿梭,想着要是碰到了不顺眼的家伙,就大喊着‘你长这么丑简直扰乱治安,我代表下弦的月亮惩罚你’,然后冲上去一刀把人划拉成两截,试试吾剑利否。
咳咳,他也只是胡思乱想过把瘾罢了。
索伦只是间歇性精神病,偶尔压力太大了,就很想要点个炮仗放一把火而已,还没有到夜行蒙面杀人鬼,无差别犯罪的地步。
那你问他扛着把西瓜刀在街上瞅来瞅去的干啥?
他这不是因为看着人民军被屠杀无能狂怒想要拿帝国贵族发泄哦,只能算是替天行道,对,是想作为一个无名无姓无脸的友好市民,为维持帝都的公序良俗,献上自己的一份绵薄之力罢了……哦!有人强抢民女!还是小女孩!好机会!不是,好过分!
“放开那女孩!”
索伦一个闪现从天而降,星刻剑一剑纵斩当头劈下,剑刃架在路人魔法师脑袋上,好险最后关头用‘鹰觉’看清了对方在干啥才及时收住手,没一刀把他砍成个v字。
“哇靠!黑灯瞎火的出来打什么夜炮!变——态!快带上你的魔偶给老子滚!别让我在这条街上再看到你!”
“呜呜呜!我今天没考好出来发泄一下都不行!下弦月太过分了!”魔法师掩面泪奔而走。
啐!真特码晦气!
索伦呸了一口,哈着气用袍子使劲把星刻剑擦擦干净,好吧,人家发泄到一半给吓萎了,确实有点过分了……不过说起来,今天白天是魔法考试的第一轮笔试,两张卷子,合计两千分,一千分及格,一千八百分以上银橡叶精英。
顺带一提,从笔录书上四个法师的对话看,他们倒是都及格了可以进下一轮,具体的分值,吉尔特正好一千八,拿到银橡叶保底。西琼么还是那个西琼,两千满分。另外两个货一看有学霸也混在群里,就没好意思多说。
啧啧,索伦不是在这吹哈,但以他当年千军万马过独木桥的天赋,还有这个甩甩手一个禁咒丢出去的魔法资质,也就是没被录取,这录取了还得了?这种小考试,西琼不敢比,银橡叶那还不小菜一碟?
这样独自一个人,一边巡街,一边自己对自己吹牛逼傻乐了一会儿,索伦逐渐冷静下来。
他孤身一人站在街道的中央,如死神在夜色中投下的剪影,因为突如其来的,一个念头冲入索伦的脑海之中。
他在干嘛?
他还留在帝都干嘛?
建立公司,建立势力,撺掇帝国,然后几十年后和同盟打大决战……
这些事,真的有意义吗?
真的到了那个时候,他想要救的人,想要帮的人,法兰妮的那些人,恐怕都已经死掉好几十年了啊!
何况,
现在他就真的没有办法帮到人民军吗?
索伦看着右手的星刻剑,看看左手裹着的王旗。这满身的神器,充盈的魔力,和泛滥的禁咒……
不敢说无敌,但至少不能算无力吧?
所以,
要不,
直接去法兰妮吧?
男孩的脑子开始发热了,少年的心开始发热了,男人的血开始发热了。
去法兰妮,
把那群王八蛋,
统统都燃烧殆……
“啪唧!”得一声,一只纸蝙蝠一头撞在索伦的面具上,把他从燃烧起来的寸前唤醒。
“靠!什么玩意浪费老子酝酿的感情!”
怎么搞的还有这种巧合……
然后他低下头,看着白色纸蝙蝠上写的字。
‘致索伦’
……
…………
怎么回事?
陷入茫然和迷惑的索伦,拆开蝙蝠,看到几行清秀的字迹。
‘索伦,
现在还不是你来法兰妮的时候,
不要选择那个未来,
不用担心,
我会救那个女人的,
这是我的试炼啊,
另,
我能看到硬币落下是哪一面,
每一次抛掷的每一个面,都能看到。
祝好运,
司寇德’
同一个时空中,又或者无数个时空外,
司寇德站在山岗上,放下了一直遮着容貌的兜帽,露出一头银光流转的长发,同样宛若水银的魔法丝带,蒙着少女的眼睛,在脑后系了个小小的蝴蝶结。被热风吹起的发丝摆动着,两腮的刘海,轻轻拍打着少女的面颊。
她左手拄着一根,刚刚高过自己肩头的细树枝,右手拇指,则将指尖的一枚银币高高弹起,银币盘旋着飞跳起来,在热风中发出清脆的蜂鸣声,
然后打着旋落下,落在她小小的掌心上。
盲女说,“人头。”
穿着青灰色铁甲的青年武士,骑在一匹枣红马上,把一杆四米的长枪斜夹在肩下,策马缓缓越过紫袍银发的盲眼少女。
如隼一般的黑瞳,斜扫着少女的掌心。
银币朝上的面,是人头。
“你没说谎。”
青年死死得盯着那枚银币,法兰妮的银币,朝上的一面,自然铭刻着精灵守护神,‘礼仪的人头’。
“你才是真正的先知。”
司寇德收起银币,向着马上的青年骑士,微微侧身行礼,
向着千年一遇的,
当之无愧的,
勇者。
于是那枣红马猛得蹬足,从少女的面前卷起阵风,一闪而过,从山岗上直坠下来,沿着几乎笔直的山崖直冲而下。
青年武士把他隼一样的眼睛,缓缓转过来,直勾勾得盯着山崖的下面。
凌冽的热风,被山城的烈焰,蒸腾起来的热风,直吹入他的眼白里,把法兰妮王城的惨状,把那人间炼狱,直投入他的瞳孔中。
用无辜者的骨,用弱小者的灰,
用高串在枪尖上,高悬在城楼上,
每一个他都认识,每一个他都说过话的,每一个给过他任务,每一个给过他奖励,每一个欢笑着向他表达感谢的,
凡人的未来,就这样在火焰里燃烧着,直到烧成灰。
以为拯救了一切,却直到最后,什么也没有拯救的事实,倒映在了隼一般的黑瞳里。
把这个男人的血,彻底得点燃了。
好吧,那么这就是你们选择的未来了。
于是名为莱卡特的男人,
单枪匹马,冲向了正在屠城的大军。
“老子要杀光你们。
老子要把你们,
统统都杀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