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已经是上午十点,祥子号召来的静坐人群已经聚集起来,黑压压地如一块形状不规则的乌云笼罩在市政府的周围。秋草他们装作四处游荡的闲散青年人,慢慢从这些人面前走过去,暗自观察着每个人的神色与状态,寻找着是否有被幻景感染后的迹象。
“听说这次集会是由于国家某个路桥工程欠薪,”秋草低声和两个跟班解释,林霖的双眼从一个还抱着襁褓婴儿的妇女身上疑惑地划过。
秋草留意到了他的视线,解释道:“听说来的不只是农民工本人,有的家里男人重病或者残疾了的,就由妻子或者父母过来。”
林霖果然又看见旁边树下靠坐着一个瘦骨嶙峋头上布满银丝的老人,似乎有点疲劳地喘着气。这样寒冷的天气,每一户讨薪的家庭都派出了代表,期望通过这种无奈的方式获得这一年血汗所得。
“太过分了吧,政府怎么还欠人钱呢?”杜江是个愤青,大声说道。
他的声音在周围一片嗡嗡嘈杂之中显得很突兀,已经有几个人向他看了过来。秋草生怕他引起什么骚动,拉着他走到靠马路的一侧,悄声说:“你那么激动干什么,你知道事情的真相吗?”
杜江想起他们挂在嘴上的“贪嗔痴”,知道自己还是犯了是非不明就盲目评论的错误,但还是梗着脖子,说:“那你说他们的工资到哪里去了。”
“你不是号称记者吗,你怎么不知道?”秋草见他这样,也有点不高兴,怼了一句。
“我来说,我来说。”林霖见势不妙,忙参与调停:“昨天阿笛姐也把她知道的信息和我说了个大概。”
他看了看双手抱臂于胸前的秋草,低声对着杜江说:“其实是承建政府那个工程的公司违规把工程的一部分转报包给了另一个名叫洪天的公司,谁知道洪天把政府支付的款项投入其他项目,之后又因周转不灵发不出工资。”
“那……他们为什么不去围堵洪天的老板呢?”杜江问了出来,又觉得肯定没这么简单。
果然,秋草接口:“别人公司又不是傻子,领导层早就跑路了,剩个空架子公司又卖不了多少钱,债务倒是一大堆。”
因此那些农民工四处求告无门,才会听从祥子的安排来到这里。
秋草他们正聊着,突然发现有些异样。周围的人群骚动起来,那些本来或坐或靠着的人们此刻都站了起来,伸着脖子往市政府的石质围墙内看去,原本脸上的颓唐散去,点上几枚希望的色彩,被寒风吹得干燥潮红的脸庞也添上几分颜色。
秋草也向里望去,只见市政府大门口的车挡正缓缓升起,一辆黑色的公务车准备驶出来,靠大门比较近的一批民工似乎受过什么人的提点,也不拥挤,也不冲击围挡,只是举着一个个牌子站在门前,上面写着诸如“还我血汗钱”这样的话语,字迹殷红,看得人触目惊心。
那辆车在门前停下来,有个秘书模样的人走下来,客客气气地说:“请各位让一下好吗?我们书记得去一个非常紧急的会议,你们的情况等会会有人来负责了解的。”
举牌的人们不答话,却也不让路。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儿,车内人似乎是等不及了,做了个手势,黑车调了个头,竟是往回走了,估计是想去从侧门出去。
本来因为公务车出来而安静下来的人群一下子爆发出更大的嗡嗡声响。
“就这样吗?”
“这是不管我们了吗?”
“他们说怎么处理了吗?”
“我们的钱还能不能要到?”
“祥子哥不是说今天上午肯定会有个说法吗?”
见黑车遁走,周围的人一下子都着急了,各种议论不绝于耳。秋草警惕地看向四周,林霖明白,人在巨大的期望突然落空时所产生的情绪落差,是幻景绝对会喜欢利用的东西。此刻,上访的人群有点茫然,自己一上午的坚持似乎都化为泡影,还能在年前讨到工钱吗,还能回乡与家人和和乐乐过个好年吗,还能给崽崽买上他期盼了一年的礼物吗?
越想越难过,有几个脆弱一点的已经开始抹泪,杜江身边一个大哥扛起一袋看起来不轻的东西,把他吓了一跳。忽然,远处传来惊叫声,就看见人影晃动,似乎正在四散奔走。
“终于还是来了。”秋草说,看来幻景终于寻到了人群之中最愤怒的,对他下手了。
他们跑到路面上,想越过人行道上黑压压的人群看清楚那个惊叫的所在。
谁知,一辆suv疾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