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稍作思考,眼底讳莫难明,而后说道,“相思不是我的私生女,是我亡妻生下的小女儿。”他不怒自威的表情让人不得不信服。
季燃从未见过依依这样的疯狂和痛苦,可能这就是她压抑了多年的积怨,如今突然爆发,像火山一样蔓延着整座村庄。
封羽把她抱在怀里,轻轻地安抚着。
她第一次感觉这个女孩如此的脆弱,不堪一击。也许她是做过坏事,但是没有人知道,她是怎样走上这条道路的,一旦踏上,就回不了头。
她像是一只发了狂的野兽,完全不顾淑女的形象,屈膝在爱人的怀里,失声痛哭,双手紧捏住他的肩膀,手上的青筋可见她有多用力,咆哮着不满和不公。
“为什么?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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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燃今天,才从赵依依的口中得知,上一代那不为外人所知的故事。
赵奕,也就是赵染染的舅舅,赵依依的父亲,在年轻的时候下乡做知青,爱上了一个小岗村当地的一个农村姑娘,也就是方相思的母亲方妍。
本来按赵家的权势,赵奕可以免受政府的调令,而且赵老爷子也不让他离家,可他当时正值叛逆,年少轻狂,就瞒着家人化名为赵毅偷偷来到了小岗村插队。
赵奕在这里结识了天真善良的农村姑娘———方妍,并且无法自拔地爱上了她。但是赵奕在京都本来是结了婚的,新婚妻子是安家小姐安洛。
在遇到了方妍之后,赵奕才意识到自己真正爱的是她,对于新婚妻子安洛只是对父母的顺从和愚孝,他追求恋爱自由和婚姻自由的心日渐高涨。
那时的他太过年轻,一腔热血,不知道什么叫责任,不考虑后果,和方妍你侬我侬,偷尝了禁果。
不久安洛循着踪迹找了来,发现了两人的恋爱关系,一时间怒不可遏,她不敢相信几个月前在新婚夜里对她说会照顾她一生一世的丈夫,居然会和别的女人珠胎暗结,狠心抛弃家庭和妻子,屈居于一个小乡村。
安洛找到了方妍对她说了很多难听的话,让她离开自己的丈夫。她们几乎就要动起手来,这时赵奕出现,护住了方妍,对于泼妇一般的安洛更是没有什么好脸色,甚至觉得她的知书达礼都是装出来的,对于包办婚姻的厌恶和反抗情绪也更加浓烈。
赵奕对安洛冷眼相待,并且表示自己会和她离婚,让她不要再对于他抱有任何幻想。
安洛痛哭不止,立刻回到了京都,向赵老爷子告状,赵老爷子自然不会容忍自己的儿子不知轻重的行为,立即就派人开着车将赵奕强行带了回来,并且杜绝了他和外界的往来,硬生生把他关了几个月。
赵奕历经千辛万苦,逃过了赵老爷子的监视,连夜赶火车才赶到了小岗村。可是找到方妍的家,方妍的继母却一脸不屑地告诉他方妍已经嫁了人,而且已经怀孕了,让他不要再来。
他绝望地回到了京都。此后赵奕就像变了一个人,在他的身上再也找不到温文尔雅的知识青年的痕迹,整日里酗酒抽烟赌博,疯疯癫癫,邋里邋遢,说是街边的流浪汉也不为过。
他在不是很清醒的时候,经常殴打安洛,那时候安洛刚生下赵择和赵依依两兄妹不久,还在坐月子,身体还很虚弱,加上一个成年男人的殴打,她的身体就落了疾。
安洛没有把赵奕家暴的事告诉任何人,反而让知道这件事的人都三缄其口,自己默默承受着一切。
赵老爷子只知道他整日里酗酒抽烟,活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开始意识到是自己将他束缚得太狠了,表示不会再干涉他的一切。
在赵依依的印象里,哥哥,妈妈和她都过着无比灰暗的生活,时不时地遭受着家庭的暴力。她时常对父亲心生厌恶和恐惧,乱糟糟的头发,无神的双眼,身上臭烘烘的,经常屈居于一角,嘴里不知念叨着什么。
就这样,赵依依她经常做着同样的噩梦,看着母亲被父亲毒打,她和哥哥冲上去想要保护妈妈。一次次,小孩细嫩的皮肤也被皮带抽打得皮开肉绽,直到多年后,都还留着触目惊心的伤疤,那都是挥之不去的创伤。
后来,似乎是安洛的以德报怨,悉心照顾,也或许是赵奕的愧疚和幡然醒悟。夫妻两人的关系似乎在慢慢地改善,安洛总是会为不修边幅的赵奕洗头洗脸,为他洗手做羹汤,数年如一日,毫无怨言。
在赵依依的印象里,他们经常相对无言地坐在房间里,那时候,她只觉得空气都沉寂得可怕,那是天生喜爱热闹的孩童所害怕的安静。母亲脸上的满足是她看不懂的,就算是多年以后,她也没有看懂。
他们在外人看来好像成了十分幸福的一家人。
这一切都停留在了赵依依七岁那年,那一年,母亲突然说想要去看海,父亲欣然同意了,他们一家人一起。
只记得,她和哥哥牵着手,而父亲和母亲就在他们前面并肩走着,温馨而美好,父亲竟然破天荒的挽起了母亲的手,在沙滩上留下了大小交错的脚印。
那时候的天,很蓝很蓝。她多想永远停留在那一刻。
第二天,妈妈给了她一个海螺,轻柔地对她说,“依依,你以后要是想妈妈了,就用这个!”
妈妈对她说,她要去捡更多的海螺,让她不要跟来,就孤身往海里走去,海风很大,她的长发被吹起,在水天相接的地方,身影越来越小,最后和大海融为一体。
她后知后觉,拼命地边跑,边发出凄厉的喊叫。跌倒在沙子里,根本没有任何痛感,就像一切都是她在做梦,梦醒了,也就结束了。
她的叫声引来了很多人,也引来了哥哥和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捂住了她的眼睛,让她不要看。她从来没有和这个男人挨得这般近,他从没有抱过她,从没有睡前哄她入睡,从没有放学接她回家。她第一次如此接近这个男人,却忸怩不安而心生恐惧,只是失去母亲的惶恐胜过了这种恐惧,她拼命地挣脱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咬他。
她挣脱了那个男人,扒开密集的人群,她推了推那冰冷的身体,拼命的喊着“妈妈!!妈妈!!”没有人应,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