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兆儿的灵魂终是散了,只是死后连个牌位都没有,魂魄游离在天地之间,不知该去向何处,月色依旧如此苍茫,远方传来呼唤声:“黎兆儿——黎兆儿——”那声音听得让人发怵,不对,应该是让鬼。
她生前就不是什么安分的人,死后魂魄也甚是不安,半夜无趣之时总是会溜到夺灵大族中,吓吓那些入门不久资历尚浅的新晋弟子。魏家已经为她念了十三遍安魂咒,做了七场法事,可还是毫无效果。无论是魏家,乌家还是黎家,都出现了闹鬼的传闻。
没办法,谁让我黎兆儿死得如此惨烈。
而且做鬼真的一点意思都没有,白天光线强烈不敢出来,三更半夜好不容易出来一趟还总是碰见许多死状可怕的鬼同僚们。
就说前几日吧,路过离湾冰火灵湖,就看见不少的水鬼,各个嘴唇发紫,皮肤肿胀溃烂。黎兆儿本想装作没有看见,那些鬼同僚们居然拉着自己说话。
“同僚,你是如何死的?这么体面还成了厉鬼?”水鬼一号问道。
“我们可不是同僚啊,不过我也是离湾人,算是和你同乡。”黎兆儿轻飘飘地贴在水面上,“我向你们打听个人,你们可知道黎家黎兆儿吗?”
“知道啊,之前叫黎亦思来着,我们就是被她弄到水里来的,”黎兆儿听到这里赶紧半遮挡着脸,可那水鬼二号又接着说道:“不过那时候我们都已经半死了,被下咒成灵尸,看不见她人长什么样。”
“就是黎兆儿把我们的咒解除了,然后全都丢进了水里。”水鬼一号补充道。
“对呀,要不是她我们兄弟几个还可以四处乱逛呢,可恨,可恨至极!”水鬼三号接话,还比了几个击杀的姿势。
看来是不能帮他们报仇了,黎兆儿只好悻悻地飘走,世间未能被度化的厉鬼无数,像她如此体面精致的还真是少见,所以一开始便有好些没成过亲的年轻男鬼对她百般谄媚。
上个月的时候,碰见个被腰斩的鬼魂,非常吃力地在地面爬行,见了黎兆儿,便聊了起来。
“你犯了什么事啊,居然行了腰斩酷刑?”黎兆儿问起,在空中飘来飘去,那断腰鬼看得有些眼花,她只好落了地。
“我原本是进士及第,家境窘迫,在京城也无任何势力。才刚上任几天,就被冤枉了,腰斩不说,全家都被抄了。”那断腰鬼说道。
“那我帮你报仇,你要做我的手下如何?”
不用想那断腰鬼也会同意的,黎兆儿给他下了主仆咒,报仇之后契约便产生了。就这样一来二去,八年里黎兆儿好歹也混成了一个坐拥几千鬼仆的主人鬼。
有时候他们会合起来一同恐吓那些夺灵弟子,每个月圆夜还会聚集在一个荒芜人烟的森林里,一同下些有意思的咒术,或是抓几个弟子过来聊聊天。
时间一长黎兆儿也是在各夺灵族中积攒了不少人气,他们称黎兆儿为“鬼王”,并热衷于四处寻找她,想了却生前遗愿,以求度化。
黎兆儿并不喜欢这个听起来又老又丑的名称,但是很享受这种大场面的追逐游戏。
所以那两声“黎兆儿”的出现,真是让她不知所措,这当鬼当得好好的,她却不知被谁召了去,以毕生灵力修补了她的灵魂。这样就算了,居然还将她送回了自己分离八年的身体。
黎兆儿被困在黑得不见天日的地方,她伸手去触碰,却发现自己被包裹地无法动弹,眼见都要窒息了。黎兆儿早在心里骂了千遍:“哪个没眼力见的,绑谁不好敢绑我鬼王,看我出去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还好那是在深夜,黎兆儿赶紧下咒术叫几个离得近的手下解救自己。
“主人,你被埋在土里了,我们现在挖您出来。”那个带头的鬼说着。
居然有人敢把鬼王埋土里,这还要不要命了,黎兆儿在里头被憋得半死,不停地催促他们动作快一点。外头的鬼办事真的不利,近一炷香的时间,这才让她的身体得到解放,她深吸了一口气,一旁的鬼看着她发愣。
“主人,你什么时候能呼吸了?”
她看着自己满身印子的身体,指尖触碰到鼻尖的那一刻,均匀有序的气息正在指尖来回摩擦。原来自己的身体被里三层外三层地绑起来,还用灵力封住了,这才没有腐化。
见那几个小鬼手里抓着一个女子,绛紫色的薄衫,浅紫的束带,眉间闪烁着紫色瓣莲,脸上蒙着紫纱。
黎兆儿用手托起她的脸,揭下薄薄的面纱,一张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是黎家的弟子。
还是她的堂姐,黎亦琳。
黎亦琳的脸上布满密密麻麻的黑色伤痕,深深凹陷,如焦炭一般。许是这八年来,尝试了太多禁术,才留下这样多的伤痕吧。
伸手探及气息及灵力:气息静止,灵力全无,见她手腕还残存着阵阵紫色灵息,是咒术的残留。细细想来,应该是黎家禁书中习得的,修灵咒,招魂咒和还魂咒。
黎兆儿轻笑了一声,原本是站在对立面、那样在乎容貌的一个人,此刻为了自己不顾一切。从前最好的朋友,却置自己于死地,人心终究是太过善变了。
“你们回去吧,现在我已经被人还魂,无法再做你们的鬼王,这次月圆之夜老地方见,应该也是最后一次了。”黎兆儿挥挥手,那几个厉鬼手下便离开了。
她黎兆儿的坟地是如此凄凉,连个碑文也没刻,也好,替几千厉鬼报了仇,这次轮到自己了。
黎兆儿身上的衣服早已不成样子,于是换上了黎亦琳穿着的黎家弟子常服,拔了她的灵剑,砍了一旁的老树,将尸身放在棺材中,重新下棺刻下碑文:黎兆儿之墓。
黎兆儿也算是人尽皆知了,不如将脸抹得青红,永世做一只鬼也不错,只要不遇见熟人……
‘熟人’这个词在脑海中掠过之时,黎兆儿脑海中便出现了一个白衣若雪的少年。只是不知为何,竹芒明明那样恨她,却要将自己葬在留竹山,葬在他的家乡。
不知他,近来可好。
只是好不好,都与她无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