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八:“叫上黎三和黎五,他俩特别嘴馋。”
“行——等我们回了离湾就再也不来这个破地方了。真是,我看那个竹芒早就不……顺……”黎兆儿见黎一轻咳两声,而黎八将食指竖放在嘴唇上,向后瞟了眼,是竹芒来了,这才转口说道:“你走路怎么半点声音都没有,是要装鬼来吓死我吗?”
“你随我来。”竹芒直接拉着她两手腕之间隐去的锁灵链,黎一和黎八不太敢说话,竹芒转身,将她带出了禅室。
“竹芒,你带我去哪啊?”黎兆儿的双手被竹芒在前拖着走,便故意朝后倒了倒,加重他的负担,“竹芒,你走慢点,我跟不上。”
竹芒只瞥了她一眼,便不再同她说话,看那眼神,应该是生气了。在竹家灵殿弯弯绕绕走了许久,他终于停了下来,略带生气地说道:“进去。”
“不进,我刚刚也就是随口一说,绝对不是出自真心,在我的眼里你就是那种绝不将人无故软禁、绝不会把惨死的厉鬼关起来度化的正人君子。句句真心,发自肺腑,十分诚恳。”黎兆儿借着这个由头好生讽刺了他一番。
“进去。”竹芒一本正经的样子,看来是真的生气了。从前脾气差也就算了,如今好歹也是一个掌事,居然这般不懂礼貌。
“进去就进去,真是。”黎兆儿战战兢兢地进去,发现并不是宗祠一类斩杀妖魔的地方,这下可算是放心了,“祝室?是哪啊?连只鸟都不愿来的地方。”
“我的住处。”竹芒回答道,“待会好好发挥。”
住处?发挥?
黎兆儿不自觉紧了紧束腰,不过祝室还是挺大的嘛,屏风上的水墨画也甚是好看。除去这些,黎兆儿意识到书案前燃着的依旧是离湾的紫砂,便问起:
“这香料闻起来是绛紫瓣莲的花香,你们留竹山的青竹也算是名香了,为何不燃青竹反而燃离湾的紫砂?”
“闻腻了。”竹芒转身拿出上好的生宣,纹理清晰纯净,韧而能润,光而不滑。留竹山的宣纸天下闻名,这绝对不是空穴来风。
黎兆儿:“你拿宣纸做什么?”
“作画。”竹芒坐在案前伸手研磨,只见那双手修长白皙,骨节分明,像是透着光亮。黎兆儿直盯着不肯挪眼,难道竹芒也要在她的面前展示一番画技?没道理啊,刚才还骂她来着。
黎亦思:“画什么啊?”
竹芒:“人物。”
“人物最好用熟宣,不易晕染,生宣适合山水写意画。”黎兆儿一脸鄙夷,小声嘀咕,“一窍不通还画画,怪不得教出来的弟子呆头呆脑,毫无生气,这样看竹家也兴盛不了多久了。”
“你说什么?”
“没……没什么。”
只见竹芒收起了生宣,又拿出了张熟宣,放置在书案之上,这才停下手里的动作,开口说:“你来画,画我。”
黎兆儿顿了顿,才回答:“我才不要,我可是只画美男子的,就你这张脸,凶巴巴的。”
黎兆儿暗自窃喜:还真没看出来,竹家掌事看起来一本正经的模样,背地里也是个自恋自大的无耻之徒,可让她又抓到“小辫子”了。
“那你为何能为厉鬼画?”竹芒将毛笔递给她,又说道:“若你为我画,我可以答应你一个条件。”
“黎一虽然是厉鬼,但人家生得风度翩翩,比你好看多了。”黎兆儿又开始嘀咕。
“声音大些,听不清楚。”
“我是说,为什么你一定要画像呢?莫不是效仿民间的未婚男女,靠着画像来结亲?听说皇帝选妃子,有时也会照着画像选。”黎兆儿仔细回忆着做厉鬼之时看见的景象,并将两者联系在了一起,“竹芒,你是不是也想拿画像给各家女子相看,然后娶个小娇妻?”
见竹芒没有回应,她又说道:“不过我还是劝你别画了,这种行为就是骗婚。看见画中俊美的男子,开开心心出嫁,却发现原来是你这副凶巴巴的模样,岂不是要悔恨终身?”
“不会。”竹芒刚说完便觉得哪里不对劲,复又说道:“不对,不是你想的那般。”
“你还是找其他人吧,这种欺骗无知少女的行当,我可做不来。”黎兆儿垂眉低眼,心里却不禁感叹:为人绝对不能凶巴巴的,纵使拥有再姣好的模样,也会如竹芒这般,二十有七都还没能成亲。
“见你这么老了也没能娶妻生子,我还有些同情,所以那日你调戏女鬼的事,我就不抖出去了。毕竟这么多年留守空房,也挺不容易的。”黎兆儿摇摇头,长长地叹了口气。
竹芒:“自古女子出嫁不过十五,你已二十有三,这般年纪也本应是三个孩子的母亲了。”
黎兆儿真没想到,竹芒自居颇有教养,如今竟也拿别人的伤痛寻开心,可见是变成糟老头子后便不再注重风度教养了。
“别忘了,我做鬼的八年里可是没有丝毫衰老的,看起来也就十五的模样,比你年轻整整十二岁。”黎兆儿不敢示弱,遂反击道。
“你为我画像,我给你鱼吃,是从离湾带来养了十年的灵鱼,如何?”竹芒似乎没有之前那么生气了,言语逐渐温和些许,眼神里也多了一丝光芒。
“早说嘛,成交。”黎兆儿赶紧在书案前坐下,提起笔就开始对着竹芒的五官反复比对:发际到眉毛的距离、眼梢与眼角连线的倾斜度、下颚线的角度诸如此类。
“见过许多名家作画,从未见如你这般姿态的。”竹芒正经危坐,眉毛十分舒展,眼睛里少了分犀利。
黎兆儿没有同他搭话,浅紫色的眼瞳中流露出于与往常大不相同的严肃。她认真地比对着,在宣纸上做下小标记,完成后便开始动笔了。
竹芒:“等等,你不用换张宣纸吗?”
黎兆儿:“好好的,为什么要换?”
竹芒:“你刚为厉鬼画像之时,换了好些张。”
黎兆儿:“我那是画得不好嘛,再说……欸,你是怎么知道我给他画的时候换了宣纸的?”
“猜的,”竹芒心有些虚,“我们竹家不缺宣纸,你若觉得画得不好,换上几十张我也不介意的。”
“那你一直坐着不动不累吗?”黎兆儿一边蘸着墨水,一边看着他问。
“不累。”竹芒斩钉截铁。
“我累。”黎兆儿终于在竹芒面前扬眉吐气了一回,这样任人拿捏的竹芒才讨人喜欢嘛。
只见深浅各异的墨色在白净的宣纸上绽放,一笔一笔,沿着纹路渗透进去。男女对坐着,互相注视着对方。而此时,冬日的印迹已经在留竹山悄无声息地埋下种子,小小的冰粒漫天飞扬,如精灵一般四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