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八年来,竹芒清心寡欲,先是借人间守孝的规制推脱,后又称接任掌事自顾不暇。他如此顶撞长辈,不顾竹家的传承,不过为了一个黎兆儿。
不是因为竹芒太过执着,而是黎兆儿她值得。
常言道人性本善,其中些许人命途多舛,并以此为借口,博人同情,为自己的罪名开脱。
而黎兆儿不同,她永远不会将自己的痛苦加诸给无辜之人,即使命运待她如何不公,也依旧善待旁人。
此刻的黎兆儿睡意安然,少了白日里的那些闹腾,安静的模样竟如此惹人怜爱。竹芒为她脱下黑衣、靴子与足衣,并为她掩好被子。
而黎兆儿,还魂之后噩梦不断,大多都是从前出现过的情景,破碎后残存在潜意识里的记忆。
如此,每多做一次梦,便将从前的事理又清了些许,可这更令她无法确定,究竟哪个是梦,哪个才是现实了。
“我怎么在塌上睡着了?”黎兆儿半夜清醒,顾不得分辨自己所处的是谁的寝房,惯性地起身在床上睡下,还扯了扯被子。
她蜷缩在竹芒的身旁,与他端正的睡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黎兆儿体寒,冬日在被窝里躺上一整夜都不会暖,哪还顾得上睡姿。
不过此时,从竹芒身上传来的阵阵暖意,让她以为自己身处暖春之际。
翻个身,黎兆儿的手和脚便架在竹芒身上,在梦里,愈发觉得自己抱着的大暖炉甚是舒服,于是愈加抱紧了些。
只见竹芒眉头一皱,全身酥痒发热,两腿间感觉到了一丝膨胀难耐之气。
“怎么回事?暖炉怎么变成了竹芒?”黎兆儿只微微睁了回眼,朦胧中看见了竹芒的模样,再闭上之时,就又见了梦里的暖炉。
“果然还是暖炉嘛,是刚才看岔眼了。”黎兆儿呓语,顺势将暖炉压在身下,“好软。”
此时,竹芒已经被她那九十来斤的躯体压得生疼,睁眼见黎兆儿闭着眼趴在自己身上,忽然惊醒,像被人非礼了一般:眉间直冒冷汗,将她往旁边推了推。
“黎兆儿,你何时到我床上来的?”
“你个大暖炉,还敢将我推开,我这就压着你,看你怎么逃脱。”黎兆儿抱着竹芒,用力向下压了压,依旧闭着眼。
“暖炉?”竹芒怕尴尬,不敢将她吵醒,只好任凭她压着。
“乌今沉——”黎兆儿唤着,笑得有些像淫贼,又加了声,“美男子。”
只见黎兆儿在他身体上来回倒腾,竹芒白色的贴身衣物被汗水浸湿,双目紧闭念了好几遍清心咒,紧紧攥住双拳这才定住了神。
竹芒终于明白,为何柳下惠的坐怀不乱会为他人所赞颂。世间男子,无论是夺灵还是修仙,始终难过美人关。
“乌今沉——”黎兆儿依旧说着梦话,“你要多少香囊,我都可以绣来送你,我现在绣工可好了。”
“又是他,黎亦思,你就这么喜欢他吗?”竹芒问着,算不上多难过,只是有几分羡慕,几分嫉妒。
黎兆儿又说道:“留竹山的烧鸡真的好好吃,下回你来找我,一定要带给我吃。”
“原来你绕这么大一个弯子,就是为了烧鸡?”竹芒的嘴角流露出些许笑意。
真是空难受一场!
此刻他已经完全清醒了,再无法入睡,索性穿上外衣坐在镜子前束发,整理好衣冠,刚要出门,竹九便在门外候着。
竹九:“掌事,姜浅照带着些弟子来访,现下在正堂候着。”
“姜浅照?我与她并未有过多的交情,怎会突然到访?”竹芒有些疑惑。
竹九答,“说是,来为掌事说亲的。”
“说亲?管得还挺宽。”竹芒吩咐道,“你去趟笙园,叫乌今沉来,就说有要事商议。”
竹九:“是。”
日光已经出现在屋檐的一侧,皑皑的雪地染上了一层橘红,须臾片刻,乌今沉便出现在了祝室。
“商议要事为何要在祝室?正堂被拆了?”乌今沉调侃道,在侧边隔间的茶桌前落座。
“并非要事,乌掌事在竹家白吃白喝月余,不知何时启程?”竹芒正敛袖倒着茶。
“竹掌事下回来无忧林,住多久都行。”乌今沉只饮了小口的茶,便芳香四溢,唇齿留香。
正说着,黎兆儿连推了两扇门,才出了寝房,正一脸懵地扶着额,见乌今沉与竹芒正品茶。
“竹芒,我昨日为何睡在这啊,”黎兆儿在桌前落座,乌今沉为她倒了杯茶,“乌今沉你怎么也在这?不会是昨日我们都梦游到这了吧?”
“你昨日睡这?怎么回事,竹芒?!”乌今沉诘问道,平日里少见的怒火燃烧着。
“她梦游到这,与我何干?”竹芒见乌今沉那般神情,竟有些得意,暗自偷笑。
“兆儿,他昨日可有……”乌今沉欲言又止,“你现下感觉还好吗?”
“就是头有些晕,”黎兆儿抿着茶香,顿感心旷神怡,一下子清醒了不少,“竹芒,昨日的事审问完了?”
“昨日你在正堂睡着,当众摔倒在地面,是我将你带回来的。”竹芒轻笑着。
“哦,”黎兆儿应了声,便低着头专注着喝茶。
竹芒:“对了,今日姜家掌事女儿姜浅照,会来竹家造访,似乎是来议亲的。姜浅照认得你,最好老实待着。”
“无妨,我蒙住脸便可。不过,姜浅照早些年不是已经成过婚吗?”
姜浅照是姜万殊与黎浅黛的女儿,黎兆儿是在魏家是认识她的。虽然黎家与姜家关系紧张,但那时想着毕竟是姑姑的女儿,带着亲的,便时时同她接近。后来才知道,她们不仅沾着亲,甚至是同一日出生,竟分不清谁是姐姐,谁是妹妹。
再后来,黎兆儿得知生母之事,原来自己才是真正的姜掌事独女,而如今的姜浅照,从小便被姜万殊领养。
黎兆儿并不计较这些,虽未得到父母的爱,也未在姜家受到应有的照顾,可黎家的亲人,将这些都补全了。
乌今沉:“姜家不同于你们离湾,不曾有女子继任掌事之先例。姜浅照嫁与门下弟子,也是为了巩固地位,保住姜家的血脉。”
保住血脉?可姜浅照并非姜家所出啊,姜万殊明明知道的,为什么还要这样做?黎兆儿目光暗淡了不少,许是,姜万殊早已把她当成亲生女儿吧,毕竟悉心照料这么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