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亦琳语气柔和:“兆儿,我从前一直认为,自己不讨人喜欢是因为相貌,与黎亦漫交换灵魂的那日,我兴奋了整整一个晚上。”
“我每日都在照镜子,竟发现这张光洁的脸变得越来越暗淡刻薄,直到挽月镇发生一场大火,黎亦漫不顾一切将那一家四口救出来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这张丑陋的脸,在她那竟洋溢着和善美好的笑容,那一刻,我才发现自己一直以来的错误。”
黎兆儿听得很认真,将分布在全身各处的灵息集中在眉间,道:“我一定要救你出来,就算是为了自己自私地想要看见小漫,骗自己她还活着,也值得了。”
百般僵持之下,大厅中的数位竹家弟子灵息亦输出大半,分散在灵阵的每一处,他们满脸冒着汗珠,竹三已经有些支撑不住了:
“我的灵力在你们之中是最低的,现下双臂已经开始麻木了,可能撑不了多久。”
见竹三那般虚弱的模样,竹九猛地扇了自己一个巴掌:“都怪我,若不是一心想要为竹七报仇,也不至于搭上你们了。”
“都是姜万殊做的,”黎亦琳浑身软趴趴的,几欲要昏倒了过去,“当年那些乱七八糟的勾当,都是姜万殊一手策划好的。竹七之所以被毁灵,亦是因为中了蛊毒,性情大变,又被他暗中牵制煽动,才有的结果。”
竹九青筋凸起:“那又怎样,姜万殊亦是黎兆儿的父亲,自古便有父债子偿的说法。”
“他从未有一日当过兆儿的父亲,请你慎言。”
“堂姐,别说了,这个时候尽量歇歇,省着些气力。”黎兆儿早就猜到是这样,姜万殊自私自利为人不齿,可她又能说什么呢,毕竟是自己的父亲,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
此时,她的双臂双腿全部瘫软,完全感觉不到它们地存在,自己的身子亦像是落在绵软的云里,而身下是一片冰凉。
好冷,吞噬般彻骨的冷。
“兆儿——”
身后传来模糊的声音,剑身的绛紫灵息如断线了一般,她往那云层中一躺,便遇上了一个温暖厚实的怀抱。
“乌今沉,你来了。”
乌今沉此时正着一身便服,依旧是墨色,却显得如同少年一般。
他赶紧运了灵力,食指同中指并列,抚于黎兆儿的眉间,阵阵墨色便倾泻了下来,如同宣纸上的一抹山水:“兆儿,究竟是怎么回事?”
黎兆儿的身子这才温热起来,多亏了血丹的净化作用,她的灵脉才得以承载灵息:“那是灭灵阵,它停不下来只能同灵息挡住,待布阵之人灵力耗尽,才有救。”
闻言,乌今沉二话不说,便将封存与体内的灵力快速集中,输出在那张巨大的网状囚笼之下。
恰好,黎易忧亦带着几个弟子赶到,吩咐道:“先注入灵力,待我问清状况。
黎兆儿空了下来,便朝乌今沉及黎易忧解释这一切:
“我只是顺道经过,便进来看看,恰好竹九要找我报仇,小漫她为我挡下了,这才被困在阵中。”
黎易忧敛起紫黑色的衣袖,道:“这便好,不怕在竹家那交不了差。”
竹九知道此次注定会失败,全身松散下来,道:“黎兆儿,你总是幸运的哪一个,今日是我同她串联好要不计后果报复的,可是,她却自己挡了,你说可笑不可笑?”
乌今沉覆手收了灵息,问:“这又是怎么回事?”
阵中的黎亦琳面色灰暗,道:“是我的错,最开始的时候就……”
“不是她,”黎兆儿反应迅速,“是我早就同小漫串通好了的,原想要一举抓住他们的把柄,可他们速度太快了,这才不小心弄成这样。”
黎亦琳眼色朝黎兆儿斜了斜,相顾无言。
黎家的几个弟子硬生生拖到竹家弟子灵力尽失倒下为止,然后相继跟随黎易忧出了门。
见黎兆儿同黎亦琳神色怪异,乌今沉便告辞道:“兆儿,黎姑娘,我便先走一步,你们有话好好说。”
黎兆儿似乎并不想交谈,欢快地跟在他的身后,道:“不用,乌今沉,我们一起走吧!”
“黎兆儿,”黎亦琳的声音从后头传来,黎兆儿停住,转过身去,乌今沉见状,便独自离开了。
黎亦琳目光暗淡:“黎兆儿,你为何要替我隐瞒身份?”
“就算是,对你的惩罚吧,小漫是个善良的女子,她的灵识在我这,身体却在你那,都是负心人,凑活着过吧。”
“可是,她的灵魂却不在了。”黎亦琳垂下眼皮,从弧线中落出几滴泪水。
黎兆儿认真地打量眼前这张脸,熟稔的味道飘了上来,她语速平缓了不少:“突然觉得,还是你原先的脸,好看。”
她笑笑,脑海中一遍又一遍浮现出八年前的景象,黎亦漫阻止她进入姜家灵殿,她那时就站在自己身前,却没能认出来。
黎兆儿给了她一剑,当她隐匿在黎亦琳的皮相之下时,遭受了多少冷嘲热讽,甚至在灭灵阁,那些折磨人的咒术……
突然咯噔一声,黎兆儿停下了步子,耳边传来黎亦漫的声音:
“我愿意用血来喂养,不过是为了让你离不开我,以此保命罢了,你不要多想。”
“黎兆儿,你恨我,可偏偏我的血能救你,讽刺吧?”
“被困灭灵阁灵阵之时,你在我身上下了咒术,我每日都心如刀绞,所以,也不会让你好过。”
“我从姜万殊那得知……最……最后一道封印,是他亲生女儿姜浅照的灵血。”
黎兆儿紧紧地摩挲着耳边两侧,随后是“呲……”的一声,所有的声音都静止了,她的眼前浮现出黎亦漫的模样,浑身的血色。
而黎兆儿,正握着那把鲜血淋漓的剑,正颤抖着。眼前的人含泪笑了笑,清冷的目光僵硬在脸上,抬眼直直地盯着黎兆儿,眼眸幽怨而深邃。
缓缓地,一袭绛紫衣衫的小漫倒向了地面,黎兆儿伸手去抓,眼前那张日日思念的脸却化作了虚无。
只留在空气中的最后一声:“黎兆儿,你怎能这么对我?”
此后便是久久的宁静,黎兆儿松开捂住耳朵的双手,俯下身来,蹲在红亭之间,落泪道:“小漫,是我对不起你,我错了。”
我真的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