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后不至三月,黎浅黛便有喜了,姜万殊精神好了不少,见谁都一副笑脸。
他挨个地询问灵医,求问保胎之术,小心翼翼地照料着,完全没了掌事的架子。安安稳稳一直到孕中九月,姜万靖的尸身从密室里抬出来,恰好叫黎浅黛见了。
姜万殊永远也忘不了她当时怨恨愤怒的眼神,以及无助绝望的姿态。
女儿满月那日,姜万殊在正堂设宴,却被各家弟子围堵:
“姜掌事,你的夫人黎浅黛天生毁灵,又伤了数人性命,我们实在不能袖手旁观了。”
“姜掌事若是不交出黎浅黛,我们其余十六个夺灵族,便会联合讨伐,将你们姜家一锅端了!”
……
姜万殊拔剑,突围出去,传音给一个心思细腻的婢女:“你听着,夺灵各族讨伐黎浅黛,我马上便会将她抓住,好好看着她,别让她跑了!”
姜家是肩上的责任,黎浅黛是心中的最爱,姜万殊一样也无法舍弃,只好想到这个折中的方式——赶她走。
他募地落下一滴泪来:“浅黛,你能明白吗?”
眼前的画面被中断,黎兆儿睁开眼,姜万殊道:“后来,我扬言要亲手处置你母亲,不过是为了偷梁换柱,保她一命,我承认自己做了很多不可原谅的事,可我对她的感情,从来都没有变过。”
黎兆儿的心跳似是凝固了一般,眼泪不住地往下掉,她捂住胸口放缓呼吸:“你既然还念着我母亲,又为何要续弦?”
姜万殊逐一解释:“是你魏姨娘来找我的,说自己身患顽疾,活不了几年,唯一的愿望便是与我成婚。那时你母亲执意不见我,我一气之下,便应了。”
她又质问:“那我呢?姜万殊,在你不知道我是你女儿的时候,使用那么残忍的手段,还有竹雨,亦是你夺取她的灵识,置于姜浅照瓣莲之中的吧?”
“竹雨灵识被夺之事,确实是我做的,”姜万殊沉下了视线:“兆儿,是父亲对不起你,我有错,可是,你给我一个弥补的机会,好吗?”
眼前姜万殊的身影忽然变得卑微不少,原先玉树临风的模样消失殆尽,黎兆儿忽然鼻头一酸:“纵使我能原谅你在我身上做出的事,我又怎么替别人原谅你呢,姜万殊,你自愿除去掌事一职,散尽灵力,我才接受你的弥补。”
黎兆儿知道,姜万殊谋划多年,不过是为了在夺灵族中的地位,原以为那是他心中最难割舍的部分,却没想到,他竟没有丝毫的犹豫,点头应了。
“我这便将全身的灵力散去,”姜万殊亲自将体内的灵力逼至体外,愈发虚弱不堪,白发愈来愈多,皱纹亦浮现出来。
灵力迅速流逝,对于年过不惑的姜万殊而言,无疑是断了半条命,他的双腿开始麻木瘫软,几欲倒下。
“够了,剩下一成,留着吧。”黎兆儿不忍姜万殊这般颤巍巍的模样,连忙上前搀扶,“父亲,等灵鱼宴一过,我们便去将母亲接出来,好吗?”
姜万殊满眼激动,问道:“你唤我什么?”
其实她早就在心里原谅姜万殊了,轻轻努了努嘴,唤道:“爹——”
次日,柳如寂乘船抵达离湾,黎兆儿在码头迎着,远远便见他招手:“漂亮姐姐,我特意来离湾看你,近日听说了不少关于你的事,可把我吓坏了。”
待他走近,又问:“你的父亲姜掌事,他真的要退位了?”
黎兆儿将剑背在身后,一手握住:“没看出来,你还挺八卦的。”
柳如寂身着浅青薄衫,已是一副贵公子的模样:“这还不是同漂亮姐姐有关系嘛,不然我还不愿意知道呢!”
“算你赢了,”黎兆儿抬手敲敲他的脑袋,“我父亲的确要退位了,你看,掌事继承人不就在那吗?”
柳如寂顺着黎兆儿手指的方向,见到了正处理事务的姜薄浓,他手上还拿着黎兆儿送他的召阴铃,是“小葡萄”上的一颗:
姜初透并未踏入轮回,正附身在那铃铛里边,日夜陪伴着他,并相约要一同转世。
此时,黎亦漫手中提着一双布靴,卷起衣袖,冲黎兆儿喊:“亦思,我们去抓鱼吧!”
黎兆儿扯着嗓子回答:“灵鱼宴还差一个小时开始呢,这么着急……”
她刚要跟着黎亦琳去抓鱼,却被黎休言一把拉住:“小姐,魏家出生了一个女婴,眉心竟是血丹,魏掌事正抱着她赶过来了呢!”
“是祖母投胎了,”黎兆儿忙不迭拍拍手,问:“魏乐央来了?我还以为她还要调理一些时日呢。”
姜万殊亦赶到码头,一脸沮丧道:“兆儿,父亲没用,这都第十三次道歉了,你母亲还是不愿意原谅我,一个人坐在溶洞生闷气呢!”
黎亦漫同黎休言大笑起来,调侃道:“看来叔父还得加把劲。”
码头上的人越来越多,各家亦选出了五名弟子立在船上,等待黎易忧宣布捕鱼比赛的开始。
竹兮恶狠狠地瞪着隔壁姜家的船只:“待会看谁捕得多!”
邻船一姑娘毫不示弱,发话:“比就比,谁怕谁!”
距捕鱼比赛开始仅一刻钟,魏乐央才赶到,冲着自己弟子挥手道:“待会捕鱼时离黎家人远一点,他们直接跳水里抓,会把鱼都赶跑。”
黎兆儿算是听出这话外之音了:“好你个乐央,十年前便嘲笑我下水抓鱼,十年后还要再说一遍!”
钟声敲响,各家弟子迅速施展咒术结网,黎兆儿翻出画册坐在湖边,托腮望着。
整整十年过去,十年一届的灵鱼宴依旧热热闹闹地办起来了,冰火灵湖之上泛着几缕轻舟,在明媚的阳光之下,倒是有几分美景的风姿。
恍惚间,黎兆儿真的有种回到从前的感觉了。
她抄起毛笔,沾着墨水,在宣纸上肆意地涂画,竹芒立在她的身后,那双白皙修长的手搭在她的肩上:
“兆儿,十年前的婚约,还作不作数了?”
黎兆儿两眼一白:“不是竹家先退婚的吗?现在倒反过来问我了。”
竹芒顺势坐了下来,朝黎兆儿那挤了挤:“昨日叔父传音给我,说要重新下聘。”
黎兆儿停下手中的笔,搁在一旁,脑海中轻轻漾过黎亦漫曾经说过的一句话:“我觉得竹芒挺好的啊。”
她瞥了眼独自立在湖边的乌今沉,垂下眸子,缓缓道:“作数,当然作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