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即便是身处雨幕之下,高楼倾覆的灰尘也无法在片刻间被掩盖。倒塌的建筑物,将周围一片街区化作了废墟,也将其中的生灵与死灵几乎扼杀殆尽……
然而,似乎是有意,亦或者是无疑,原本应该直接碾压在阵地间,将半边阵地完全覆盖的大楼却是偏离了它原本应该倒塌的方向。只是一两根沉重柱未被爆破,整栋大楼的倒塌方向便彻底发生了变化。
“……”
站在车门前,阎汪静静注视着几乎是将北部防线彻底破碎,但却悻悻然的砸落在面前四五十米处的建筑残渣。飞溅的碎片依然将阵地卷得一团糟,正在车外进行作战的队员们,无不身负创伤。或重,或轻,但却无一能幸免。
“死伤情况?”
阎汪发问道。
这是她失策了,原本作战的地方,就是在这感染者更加熟悉的t港废墟之中,周围的环境全部都是感染者可以利用的攻坚武器。之前之所以不使用,或许是为了吸引这一支几乎是t港所寄托希望的精锐部队,然后一举歼灭,将感染者的存在毫无保留的,以最为凶暴的姿态展示出来吧?
但现在,并不是伤感与自责的时候,还活着的人,还没完成的核弹运输任务,这一切都需要她继续指挥。
“a1,a2,a3队全员失去联系。b1队由于处在室内,全员幸存。b2队在天台进行狙击,两人受波及重伤,其余人幸存。c队全员幸存。d队失去联系。在南面作战的火炮部队全员失去联系。e队一人幸存,其余人失联。东北方作战的g2队和f1工程队,三人幸存。f2工程队全员幸存。g1,g3全员失联。物资队三人失联,其余全员幸存。三辆坦克全损,连同其上的战友,全部失去联系。其上g0,h,i队全员失联。唯i队两人在坦克车外,得以幸存。”站在阎汪身后的年轻女子,面上带着一丝凄然之色,话语哽咽的向阎汪进行汇报。
过百人的战斗部队,失去联系者已经超过了八成,也就是……八十多人,或许全都……
“滋滋——”
耳机中传来的是杂音,但是却没有任何人的回答。即便已经下达过命令,让所有幸存人员按照队伍的顺序,各自报代号,但得到的却是一片死寂。
场上没有收到损伤的,唯有指挥车,货运车,以及装载好了核弹的重型卡车。然而这三辆车上,更多的是负责后勤的作战人员,甚至在重型卡车上,几乎都是工程人员们在进行操控。
战斗力的削弱,已经到达了极致。这种战斗力,已经没有任何能够顶住像先前那般,狂暴而由汹涌,丝毫不会退缩的尸潮。更别提,那比丧尸更具有计谋,但狂暴程度却丝毫不减丧尸的感染者。
“运输货车留下最低限度的人员,其余物资队人员对附近进行搜救,将阵地重新!彻底!全部!搜索一遍!b队重新整合,由鬼影指挥带队,接替a组和b组的北部阵线防御工作!c队和e队,i队,整合成南部战线守护队,去南部进行搜寻防守。g2,f1,f2全员重新整合,成北部防御队,守住我们最后的要道。0队,留下最低限度指挥人员,其余全部转为前线作战队,对指挥车和物资车进行防御!”
阎汪迅速下达着命令。
“阎汪,我们的特殊作战小组全员幸存,可以开往前线进行支援。”
君炎静静地说道。
“……”阎汪向着一旁望去,随即摇了摇头,“你们要保卫核弹,不能离得太远。”
“但作为后卫火力支援,我们可以提供一定的火力掩护。车上的重型机枪,也全都还能使用。能够代替被掩埋的重型机枪组。”
沉默一瞬,阎汪最终还是点了点头:“我知道了,你们负责后卫火力掩护,不要冲上前线,这是我们主力部队的任务。即便就剩下二十余人,我们也会战斗到最后一刻。”
“……”
君炎向她惊了个庄重的军礼。
“……”
阎汪向他会以军礼。
过去的战友,即便早已经不在同一个世界,但只要站在同一条战线,那边是血的连结……
……
“呵,没想到最后还是出现了纰漏……”妖狐有些无奈地摊了摊手,望着不远处逐渐逼近,不时挥动着手中的未知重型兵器,将向自己冲来的三两丧尸击溃的女子,“那么,食梦魇,你是要站在我们的对立面吗?那栋大楼倒塌发生偏差的缘故,都是因为你吧?说说看,你想要做什么?”
妖狐身旁,黑压压的站了一众感染者,这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食梦魇的身上。
“青蛟……回来了……”
食梦魇站在他们面前,平静的答道。
“……”
所有人都沉默的注视着她。这个“玩笑”,没人任何值得他们去笑的地方,能够带来的,只有无尽的哀伤。
“你的脑子已经彻底坏掉了……”妖狐皱了皱眉,不再理会食梦魇,“所有的人,都在期待着那一天,青蛟能够接过京都的委任书,为我们所有戴上面具的感染者重新获得身为‘人’的认可,重新回到那个名为‘人类’的族群之中。但她等来的是一枚榴弹,我们等来的是落井下石一般的背叛。”
然而一顿,妖狐自嘲般摇了摇头:“或许,从一开始是就是我们在跟着青蛟自作多情的去发疯,将所有一切虚妄的幻想和这本就该意识到的,残酷的现实联系在了一起……会取得这种结局,也是我们自己的愚昧所导致的。”
食梦魇静静注视着他,将手中的重型兵器放在地上:“还没结束,青蛟她……已经回来了,虽然不久她便会离去,但她希望,我们所有人都能够获得救赎,找到新的未来。”
“新的未来?”妖狐双目中逐渐浮现出了一丝怒火,“我们的未来便是死!成为丧尸便是我们的结局!在这苍白的结局前,我们所有人都是垃圾!被认出来的垃圾!现在——我们这些垃圾,就要将我们的绝望散播出去!”
食梦魇张了张嘴,但却并没有说话。
“全员——发动总攻!让他们品尝什么是真正的地狱——”
没有鼓舞士气的战后,也没有隆隆作响的战鼓助威,所有感染者身上爆发出来的,却是比那以为荣耀所战之人更加深沉,也更加血腥的战意。像是丧尸一般,在这最后的舞台,以哀嚎与恸哭唱响了属于他们的终焉之歌。
……
“他们——来了……”阎汪皱了皱眉,感受到空气中骤然变化的气氛,“全员!迎敌!别让它们靠近核弹一步!让我们的身躯,铸成一座不输那钢铁长城的血肉长城!”
“是——”
耳机里,传来了整齐划一的应答声。那一声中,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带着视死如归的愿景,以及对身后所守护之物浓厚的爱——
枪声响起,没有整齐规划的战线,没有街道建筑的遮拦,几乎是以面对面的方式,所有人都被卷入在这一场……或许本不应该发生的战斗之中。
哒哒哒——
军人手中的自动步枪咆哮着,喷吐着的火焰,这是他们对明日的希望,是身死于此的决心。每一颗子弹都带着必胜的决心,向着敌人击杀而去。
感染者手中的枪械怒号着,控诉着,这是他们对未来的憎恨,是对没有未来的同时,还被过去所寄托了愿景的背叛者的愤怒。子弹带着的是仇恨,向着背叛者击去。
巷战,在这一片大厦倾颓之地,吞噬着所有人的生命。不时流窜而出的丧尸,为这一场终焉之歌点缀上了狰狞这一条猩红的曲调。
“……”
注视着这一切,食梦魇沉默地站在高处。半脸梦魇面具露出的双眼,紧紧盯着那一片废墟之中。
“怎样?这一场由我所谱写的终焉之歌,并不比身为未来新星的你差吧?”
妖狐站在不远处,淡淡地说道。
“你……找到归宿了吗?”食梦魇望了过去,轻轻问道。
这一句话,在枪林弹雨中,苍白而又无力。
“是的。”妖狐平静地点了点头,“我的归宿,便是将所有绝望者最终的怒火宣泄在罪人身上。我已经做到了,这一颗核弹,我会将t港三十万人口大幅削减,让剩下的人品味到所遗弃之人的愤怒。”
“那,为什么我们的‘家’里,还有……”食梦魇注视着他,再度问道。
妖狐沉默了良久,向着北方某处望去。
“他们并未被绝望浸染,内心依旧还残存着希望。如果是他们,或许感染者的未来,能够稍微改变一些……九头龙,已经决定将希望交给他们了。唯有想当初的我们一样的人,才有资格去窥探不存在的未来的美好。我们的话……就伴随着青蛟一起,永远沉睡在这片再也不能让我们感受到温暖的大地之上,化作所有生者唾骂的对象吧。”
妖狐望向食梦魇,淡淡笑了笑。
“一定要这么做?青蛟她会……”
妖狐摇了摇头,答道:“已经没有退路了。只有这样,才会让世人意识到我们的存在,才能给未被绝望所覆盖,化身成恶魔之人——更加美好的未来。”
“九头龙从未忘记青蛟的理想,即便是身处矛盾中,也没有忘记那泡沫一般的美好。只不过……所谓的仇恨与愤怒,终将会点燃早就压抑的不满,化作吞没世界的怒焰。”
妖狐将手伸向自己的脸上,按住了自己的面具。
“这张象征着无貌扫荡者军师的笑脸天狐之面,拿去给内心还在笑着,还会在为增添更多笑容的人吧。”
假面之下,是一张柔美男子的面容。白皙的皮肤,轻薄而由没有多少血色的嘴唇。一双已经有了些黑眼圈的秀美双目,在一对秀眉的点缀之下,显得那么的儒雅温和。温润如玉一般的谦谦美男子,或许才稍微展示这面前之人的一丝风雅。
淡然一笑,妖狐将妖狐面具抛向食梦魇。而食梦魇则是轻轻接住这依旧带着些许体温的,属于笑脸天狐面具。
“从那一天起,我就已经没有资格再戴上这张面具……”妖狐苦涩地答道,“即便你所说的,青蛟再度回来了……我也已经永远的失去了这个资格。我比九头龙更加疯狂,比所有人更加绝望……这个世界,就请成为我——苏姚胡,最后书写的一笔吧!”
转身,毅然投入进战场之中。左手握着的是一把手枪,而右手拔出的,是那一直都未曾用上的——妖狐之刀。
废墟的“巷战”,只为一击必杀。无论是丧尸还是敌人,皆是如此。
低头看着这张妖狐面具,食梦魇将其收好,静静伫立在原地。她在等候着一个人,一个或许能够,稍微让这些被绝望所点燃的人,获得最后一丝救赎的人。
……
“……”我望着不远处,幽幽站在我面前的少女,陷入了沉默之中。
“介,你好。”少女微微倾身,向着我轻轻笑了笑。笑颜如花,但却是早已凋零的苍白之花。
“你……果然是……”我皱着眉头,注视着她。
丧尸在我们身旁游荡而过,丝毫没有理会我们。对于他们来讲,无论是我,还是面前这位少女,都早已不是“生者”。
“是的……”少女苦涩地笑了笑,“我的全名叫做‘阎清’,也是……青蛟。本应该死去的我,现在又回来了……是不是有些不可思议?”
“这到底是……?清……”我一手扶着额头,“你应该是早就死去,而且是……死无全尸……”
“呵呵……”清无奈地摇了摇头,“现在的我还在这里,这就是现实……至于我是怎么活过来的,抱歉,那个人不允许我告诉任何人。尤其是你……介——身为尸王的你……”
“我不是尸王……”我皱着眉头,面上浮现出一丝不悦。
“介……你是尸王。早就过去,早在你接触到那颗冲天而坠的流星时,你就成为了尸王。你的执念,你的悲哀,你的愤怒,让你接受了作为丧尸之王的自己的存在。但你的愿望,你的家人,你的祈求,却让作为人类的你再度醒过来。”清微微笑着,但笑容却是充满了悲伤,“介,我很羡慕你,有勇气去拒绝生的希望,有毅力去重复感受那身体破碎的痛苦,去紧紧抓住那一丝,微不足道的一丝去于‘尸’的自己去对抗的机会,最终从‘尸’变回‘人’……”
“我不是那种什么鬼东西……我不是……”我捂着额头,感觉颅内痛苦难忍。
“现在,我要去拯救我的朋友了,介……你能,在最后的一刻,帮我的姐姐……”清注视着我,双目中带着一丝祈求,“将我杀死吗?”
“为什么?即便是再度活过来,再度作为‘尸’活过来……为什么要放弃生命?”
我皱着眉头。
“因为我失败了,我败给了临死前的憎恨和恐惧,败给了身为‘尸’的自己所携带着的执念。现在的我,只是向作为‘尸’的我,请求了一瞬的人性,才能够保证自己的‘人性’来和大家对话。”清似乎是已经放弃了什么一般,“现在的我,只想要让最后,依旧爱着我的大家,能够放下死去的我,再度向那未来伸出双手。我的死,是必然的。”
沉默……长久的沉默。
“我知道了……但你需要的时候,我会帮你的……”
“谢谢。属于我的终焉之歌,到时候就麻烦你为它落下帷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