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齐是撑不了多久了,但我季家是就此一败涂地,还是再苟延残喘几年……」季怀真喃喃道,「就看他们夷戎人的。」
白雪一怔,临走前,又犹豫着问季怀真:「大人,可要属下去联繫……」
她话还未说完,就被季怀真打断,仿佛知道她要说什么似的,冷声道:「我若能成事,他自会来找我,若不能,我也註定只是一枚弃子罢了。」
白雪领命而去。
季怀真长嘆一气,坐在榻上,一夜未眠。翌日一早,就差人将季晚侠送回宫去。
临走前,季晚侠问他:「你既是悄悄回来?姐姐可能帮你做些什么,爹爹那边,可要先去看看?」她双眉颦蹙,眼中忧愁一览无余。
她到现在都不知道,她那看似仁慈,早已不问世事的父亲,才是最想将季怀真置于死地的那个。
季怀真只安抚似的将她一搂,低声道:「你不用管,回去照顾好阿全,旁的交给我。」
接下来数十天,季怀真都在忐忑不安,夜不能寐中度过。
此计乃背水一战之策,让夷戎和鞑靼狗咬狗还是第一步,他后头还有第二步,第三步,若老天有眼,也让他沾一沾某人算无遗策的好本领,他日后不但可以夺回恭州,说不定还可藉此除去陆拾遗这个心腹大患。
可若是任一环节出了差池……
季怀真不敢再想。
就连燕迟也发现了季怀真的不对劲,见他用膳时不住掉筷子,皱眉问道:「你怎么了?」
季怀真心不在焉地摇头,才把筷子拾起,正要说话,就听见门外匆匆脚步声,犹如催命鼓点,叫季怀真心跳霎时间一空,又猛地催快,他忙站起身一看,却是路小佳。
「怎么是你?」季怀真皱眉。
「是我怎么了!你问我,我还要问你,你又将白雪派到何处了,我已有足足十天未见过她了!」路小佳把剑往地上一摔,开始骂街,然而季怀真才没心情搭理他,当即唤来火烧,把人给咬了出去。
这天晚上,季怀真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梦里大齐皇宫一片大火,断壁残垣,满地焦黑尸体与血淋淋的断肢。他的姐姐衣衫不整,被人拿长矛钉在城门口,一截粉色肠子盘绕在她冒着青斑的脖子上,而肠子那头,繫着的是了无生气的阿全。
被风一吹,阿全瘦小干瘪的尸体就晃晃悠悠翻了个面。
季怀真这才发现,他外甥的眼睛早已被人挖去,只留两个黑黢黢的窟窿往下淌血,而他下方,就站着一身铠甲挽着长弓的燕迟。
他的手中,拿着叶红玉的阔刀,正冷冷看着自己。
季怀真在梦中一声大叫,整个人如一脚踩空般惊醒。
他猛地从床上坐起,寝衣湿滑黏腻地紧紧扒着他的后背。季怀真大口喘气,旁边燕迟也跟着被惊醒,一摸季怀真冰凉的胳膊,只觉得他整个人似掉进水中。
「你怎么了?」燕迟拿被子将他裹住。
这人出了一身冷汗,此时再受风,最容易生病。
季怀真口干舌燥地摇头,还被那梦魇住,一时间无法回神,他回头怔怔地看着燕迟,满脑子都是在梦中燕迟那带有恨意的目光。
这满眼的提防警惕叫燕迟心中不悦,正要刨根问底,床脚边睡着的火烧却猛地站起,低低吠起来。
二人同时抬头往门外看去。
季怀真正要下床,却被燕迟一拦。
燕迟拿发带将长发一挽,随手拎起季怀真放在床边的长枪。
他赤脚踩在地上,悄无声息地踱到门边。说时迟那时快!门外站着的人根本来不及反应,便被燕迟一枪拿下,扫在地上。
季怀真掌灯一看,竟是自己人,与这人有过一面之缘,他曾去过恭州督战,这人给他看守过帅帐。
来人风尘僕僕,披头散发,半边铠甲都给血染红。
他赤红眼睛将季怀真一盯,吐出的便是他朝思暮想的话来:「——大人,成了。」
季怀真手中烛火噹啷落地,火苗跳跃两下,噌得熄灭了。
一片漆黑的卧房中,只余燕迟手中的枪头反射出冷冷皎洁月光。
季怀真连扑带跑,半跪在那人身前,将他领子一提,神情专注地轻声道:「恭州没了?谁把恭州占了?」
燕迟的目光看了过来。
那人犹豫一瞬,季怀真厉声道:「快说!」
「回大人,是夷戎人。」
季怀真猛地松了口气。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季怀真将那人丢开,怔怔后退几步,突然低低笑起来。
他的眼中在黑夜中奇亮,似有一把火在他心底烧起来,被陆拾遗算计出的愤恨不甘越烧越旺,烧的季怀真手心脚心都热起来。
他又问那人:「你这次带了多少人回来?」
「不足一百,皆在城外等候。白雪大人还在指挥剩余的兄弟们撤出恭州,要过些时日才能回来。」
「足矣。」季怀真背着手,大氅一披,在房中来回踱步,他越走越快,步下生风,猛地把身一转,语气中掩饰不住的战慄激动:「叫你的人跟我进宫,现在就……」
话音戛然而止,季怀真和门边站着的人四目相对——燕迟正以一种五味杂陈的复杂目光,静静地看着季怀真。
一阵耐人寻味的沉默后,燕迟黑漆漆的眼睛一眨不眨,看着季怀真轻声道:「你要去做什么,可要我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