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秀兰不肯放弃:「我哪儿敢再上门呀?妈真是怕了冬月的脾气,不敢往她跟前凑,怕讨了儿媳妇的嫌连累儿子。老黑呀,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你可得好好想想呀。」
「行了行了,知道了。」唐墨脸色更黑,不顾马秀兰还在念叨,跨上二八大扛一熘烟跑了。
跑了也没回家,而是绕了半圈转到菜地,趁着月亮明开始拔草。
拔完菜地的又去拔地头的,直到地皮干干净净,拔下来的野草全扔到河沟,唐墨才开始往家走。
「唉。」
四下无人,唐墨忍不住嘆气,额头的「川」字都比以往更深。
他这几天太不好过。
石桥村别的都好,就是地方太小,家里发生屁大点事儿,转眼人人都知道,还有那好说笑的故意叫他「唐求子」,说几句「这名儿好,比老黑好听多了」的浑话。
唐墨倒不在意这些,哈哈两句就过去了。左右他一个大男人,又不是刚进门的小媳妇,脸皮薄抹不开。
难受的是一回家,姜冬月就开始给他脸色看。
「求子,你回来啦?今天我去地里摘了豆角,咱们晚上吃炒豆角。你看好不好呀求子?」
「求子,水瓮里没水了,你压点儿水吧。」
「求子,我把你的旧毛裤洗了,你力气大再去拧两把,回头配点新毛线,给你打个好毛裤,让我们求子冬天暖和点儿。」
「求子,你过来看看,是不是跳闸了?」
「求子……」
仔细想想,姜冬月其实脸色不难看,甚至笑吟吟的,但那一声声「求子」听在唐墨耳朵里,简直是大过年啃鸡脚,百爪挠心。
他自知理亏,只好当没听见,姜冬月指挥干啥就干啥,顶多悄悄翻个白眼儿。
好容易熬到吃饭堵住了嘴,照样不得清净——
「求子,给笑笑拿个馒头。」
「求子,帮我盛碗汤。」
「求子,你觉得今天这菜咸不咸?」
唐墨听得浑身长刺,简直想找棵树蹭蹭背,偏偏闺女一听冬月叫她「求子」,就捂嘴偷笑。
「爹,我觉得好听,至少比『招娣』好听。」
小姑娘睁着眼睛说瞎话,那意思明明白白,只要不让她改名字,亲爹叫什么都好听。
唐墨没办法,入夜等闺女睡了,小声找媳妇讲理求和:「我对伟人画像保证,生男生女都一样,你别成天整这没用的了,行不行?」
姜冬月把脸一板,浑身冒正气:「不行,你必须叫『求子』。孩子奶奶今天过来说了,不改名没儿子,大仙算过得改个名儿,都是为你好。」
唐墨:「我妈说的不算,甭听她的。」
姜冬月更正气了,那派头,拿上手榴弹就能立马炸碉堡:「百善孝为先,你妈说了,夏天雷雨多,不孝顺的人要遭雷噼。她老人家为了你能有个儿子,都肯给大仙磕响头了,你为什么不能改个名儿?你咋这么不孝顺?是想逼死亲妈吗?」
唐墨:「……我妈一把年纪老糊涂了,重男轻女改不过来,你跟她计较什么?咱关起门过自己日子吧,好不好?」
他低声下气,姜冬月不依不饶:「你妈不糊涂,也不重男轻女,她是给自己闺女出气呢。那天早上小霞来找我做衣裳,张嘴就要一件呢子大衣,『嫂子你仔细点儿,我要从头包到脚脖子那种,穿着暖和又气派』。她咋这么会说?」
「我早上好声好气让小霞先买布去,过晌你妈就来家里给笑笑改了名儿,你说她是为啥?你信不信,我要是当着你妈的面,说唐霞『丫头片子不值钱,嫁出去就是别人家的人,犯不着在家好吃好喝』,你妈肯定得动手打我。」
「你妈呀,是看自己闺女值钱,看我姜冬月的闺女不值钱,你说对吧?唐、求、子。」
唐墨:「……」
指望姜冬月退让不成,唐墨又听了两天的求子长求子短,憋得满肚子火气,终于爆发。
「别这么叫我,好好说话!我妈说了不再提改名这事儿,她到底是长辈,你也往后稍稍。」
姜冬月翻个白眼:「真不提啦?那每天到桥头等儿子,哭着喊着的是谁啊?我没出门就听见乡亲们说了,热闹得很。你真不知道啊?唐、求、子。」
「……」
唐墨横眉立目,假装火大吓唬姜冬月,想镇压一下她的嚣张气焰:「你再叫一声唐求子试试?」
除了刚结婚那会儿,唐墨没跟姜冬月红过脸,本以为这脸色够她受的,指不定还得哭一鼻子,心里甚至做好了哄媳妇的准备。
谁成想姜冬月比他还厉害,一把撩起上衣,明晃晃菜刀就架在了鼓起的肚皮上。
「试试啊。」姜冬月不慌不忙地把刀刃往下压,「反正家里孩子都是你的种,生出来养大的闺女不值钱,肚里这个更不值钱,还不如现在剖了扔掉!」
俗话说得好,硬的怕横的,横的怕不要命的,何况唐墨本来就是虚张声势,立刻吓得后背冒汗,举手投降,连着洗了两天碗都不敢抗议。
最后实在没招儿了,悄悄问姜冬月,「你到底要怎么样才肯消停?」
姜冬月非常干脆:「好说,让你妈叫一声『笑笑』,这事儿就算完了。」
她盯着唐墨,眼神凶得仿佛带崽母兽,「唐、求、子,今天我就把话搁这儿了,人的名,树的影,你妈噁心我闺女,我就要噁心她儿子,你看着办吧。」<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