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卫国晃晃手里?的纸:「刻上去啦,印子浅,以后?慢慢凿。」
姜冬月忍不?住笑?了?:「那就好,咱爹咱妈知道了?准高兴。」
三人坐檯阶处聊了?几句,等太阳自正南偏向西边,管事的开始招呼人,就结伴去坟地覆土,将棺材彻底埋起来,堆成高高的坟包。如此便算送葬完成,以后?每年按时烧纸祭拜就行。
重新回到村里?,乡亲们已散地七七八八了?,只有姜春林媳妇和几个?请来帮忙的在洗涮碗筷。姜春林和姜秋红媳妇贯来遇事往后?靠,早不?见人影了?。
兄弟仨埋土时挨了?姜秋红的白眼,这会儿故意撇开姐妹俩找旁人搭话,话里?话外亲热得很。
姜秋红不?甘示弱,把高明、唐墨和两家孩子都喊来认人,跟郑卫国互相介绍,末了?道:「日子越过人越多,我家五口,冬月家四口,等你家春妮生了?,咱们两代人能凑十二个?。过年走动起来,少说摆三张大桌子呢。」
郑卫国咧嘴直笑?:「对对,大姐说的对!」
三辈子不?出姥娘家门,他今天可?算知道春妮的脾气随谁了?,哎。
众人寒暄几句,看天色不?早,便将高明买的半扇猪肉捆到郑卫国后?车座,唐墨从家里?拎的绒布包袱给挂车把上,浩浩荡荡地送他到村口。
「快回去吧,路上慢着?点儿,等春妮生了?记着?打电话,我们去看看她和孩子。」
「好嘞!」
郑卫国骑着?自行车匆匆离开,姜秋红把他们村小卖部?的电话抄了?一份给姜冬月,又嘱咐两句,便率领自家大部?队走土路回高家屯。
通向石桥村的路在另一边,唐墨调转三蹦子:「咱们也回家吧。」
姜冬月:「嗯,回家。」
从前她一个?人拖儿带女?,还没来得及混出模样林巧英就病了?。那时手头没攒多少钱,一边拼命挣一边四处借,还得种地掰棒子,都不?知道怎么熬过来的。
后?来治不?动了?回魏村,亲妈闭眼前仨兄弟谁都没露面,丧事也办得潦草,过身当天匆忙出殡,慌得掌勺大厨差点买不?齐白菜豆腐。
送葬回来,脚底尚沾着?坟头的泥,姜春林便做主把家里?东西分了?,什么铺盖褥子、桌椅板凳、水壶煤球……统统收拾干净,连那张用了?十几年的旧凉蓆都没剩下。
院门咔嗒一锁,她和姜秋红没地儿落脚,只好放弃烧头七的打算,带着?金银元宝各自走人,往后?几十年没踏进过魏村半步。
如今风水轮流转,唐墨好好地开着?板厂,笑?笑?和笑?安健康伶俐,亲妈活到七十一岁妥帖送走,春妮也怀了?娃娃……怎么看,她都不?应该遗憾了?。
世间行走的人千千万万,万万千千,几个?能有重来一遭的运气呢?
姜冬月自认想得明白,可?是当魏村那些熟悉的庄稼草木越退越远,一排排房屋变成模糊起伏的黑影,她仍然止不?住地眼眶泛酸,眼泪扑簌簌掉落。
「妈,给你。」唐笑?笑?懂事地递上卫生纸和手绢,顺便用被子裹严实腿。
她妈肯定感冒了?,不?能再受冻。
姜冬月擦擦眼泪鼻涕,深呼吸缓了?一会儿,把两个?孩子搂进怀里?,低声道:「妈没事儿,你俩在家怎么样?听?你爹的话吗?」
话音刚落,唐笑?笑?点头,唐笑?安摇头,姐弟俩你看我我看你,不?约而同地僵住了?。
姜冬月:「……」
爹是精神娘是胆,她在魏村住了?整整十二天没回家,又卡着?过年的关口,俩孩子眼看别人家热闹团圆,自己家冷冷清清,心里?肯定不?好受。
笑?安乍跟亲妈分开这么久,今天猛一见面就撇了?嘴想哭,这会儿神色仍有些怯生生的。笑?笑?大几岁略好些,但她清楚姥姥回不?来了?,哭得太恸,两只眼睛肿得像核桃。
唉,两个?小可?怜儿……
姜冬月把孩子搂得更紧,时不?时问些家常话,从「有没有杀鸡炖鱼」、「贴了?几幅对联」到「拖拉机车头要贴出行平安」、「明天初五放鞭炮崩五鬼」,耐心哄着?一双儿女?,那丝久别的生疏很快被亲昵取代。
唐笑?笑?安静地靠着?她,唐笑?安则扭来蹭去地像条毛毛虫,「妈~我的奖状坏了?,回家你帮我粘起来好吗?」
姜冬月:「行,妈弄点儿浆糊,保证粘得看不?出口子。」
「像粘对联那样?对了?妈,今年旧院门神是我贴的,我踩着?凳子,姐姐帮我递。」唐笑?安手舞足蹈地描述自己的功劳,忽然开始发愁,「妈,姥姥突然没有了?,以后?过年我们怎么办啊?」
爹说姥姥回家过年了?,所?以他一直盼望初二来姥姥家,还买了?羽毛球,准备让姥姥当裁判。
哎呀傻弟弟!唐笑?笑?忙偷摸伸脚提醒,不?小心踢到姜冬月,顿时尬住了?。
「没事儿,」姜冬月安抚地拍拍闺女?,又呼噜一把儿子的小脑袋,「明年的事明年再说吧,姥姥会保佑我们的。」
老话总说「好死不?如赖活着?」,经历多了?就会发现,「好死」其实非常困难。
尤其对年老病重的人而言,无?论?生前贫富贵贱,人生的最后?时刻都很煎熬,虚弱、衰败、疼痛、麻木……甚至一呼一吸都散发着?腐朽味儿,仿佛半只脚已踏出人间,随时要飘向他界。<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