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安九年一月※[1]
刚过了年,按理来说并不是行人出游的日子,充其量也就只有一些浪士会在街上游荡。不过以他们的财力,估计也住不起万屋这种地方。
所以这间位于城镇与山脚相交地带的万屋老板早早便遣店里的伙计收拾东西,准备关门了。
本来就不想刚过年就来工作的小伙计平吉打了个哈欠,也没抱怨什么便走到门口,准备着手收拾,却见门口站了一位素色和服装扮的妙龄少女。
平吉见对方头上戴着斗笠,纱帐遮挡着对方的脸,探头想要好好看看,却发现对方察觉到他的视线后便小心翼翼地往后退了一小步。
‘至于吗?’自觉无趣的平吉撇了撇嘴,咳了咳开口道:“抱歉啊小姐,我们现在已经不提供伙食了!”
“唔,我不是来这里吃饭的,我想在这里借住几晚。”少女轻声应了一下,声音糯糯得让人听着挺舒服。她顿了顿,伸出手从怀里取出了一个锦绣布料的钱袋,轻笑了一声补了句,“住宿费用都好商量。”
平吉看对方这般明事理,本想着就这么让她进来,可转念想到自己老板的吩咐,便又为难道:“可是小姐,真的不是我不让您住。主要是今天来了个霸道的客人,把一楼差不多全包下来了。那群客人大多是武士打扮,看模样凶神恶煞的,恐怕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人。小姐您这副模样,怕是会惹麻烦上身!”
他这番话倒不是作假。今天一早儿便有一行人敲开了万屋的店门,二话不说便将一楼的几间客房全包下来了。因着这豪气的作风,一向喜欢把他们这些伙计拖到最晚才关门的老板今天才会这么心满意足地早早放过他们。
“是这样啊……”少女好似有些失望,轻轻叹了口气,低声纠结道,“可是这样冷的天,难道我要去山上歇脚吗?”
“这……”他看着站在外面寒风料峭之中的纤瘦少女,想了想才道,“那要不……”
“平吉!叫你关个店门而已,磨磨唧唧地干什么呢?!”身后忽然传来老板的怒吼声,受到惊吓的平吉缩了缩肩膀,打了个寒噤不敢说什么,只好让开身,让老板看了看房门外的少女。
“这是谁啊?”大腹便便的老板脸色难看地打量了一眼门口的小姑娘,撇了撇嘴瞪向了旁边缩着脖子的平吉,“不是说了蹭饭蹭地方的都赶走吗?!”
“这位小姐……”平吉瑟缩着身体,小心地开了口,却不想话还没说出口,门外的少女却主动解释了一番。
“老板,我不是来蹭地方的,只是来问问店里可还有空房?”面对着这样凶悍的老板,少女却依旧态度柔和,轻声将刚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我手里有钱的。”
“啧!既然是客人,平吉你做什么不让人家进来啊?”看到了对方手里拿着的钱袋子,老板顿时变了态度,“成天就知道吃吃吃!睡睡睡!跟个傻子似的!”
“老板您也别怪这位小哥,他刚才也是好心提醒我一下而已。”少女摆了摆手,语气温和地将老板的难听话挡了回去,“听这位小哥说,店里来了群出手阔绰的武士大人?”
“嘛,还好吧,就是人多了些而已!”老板混不在意地摆了下手,顺便瞪了眼平吉,“只要小姐您不随便和他们搭话,啥事儿都没有!”
“明明自己当时也被吓得够呛……”平吉小声地嘀咕了一句,老板没听到,可门外的少女却好似听清楚他说了什么一般朝他看了一眼。
“既然是这样,那我就叨扰了。”少女点了点头,迈着轻巧的步子进了店门,“请您为我布一间上房,不然我怕是住不惯。”
“好的好的!”老板笑着伸出手,指了指一楼尽头的那间房,“那间还空着,小姐您过去看看吧。”
听了这话,那少女点了点头,朝那边走去。
“平吉,给小姐沏一壶热茶送去!”老板将还愣在那里的平吉叫了过去,吩咐了他一些任务,“好声好气地招待着,莫要惹恼那位小姐!”
平吉看了眼那个少女渐远的身影,压低了声音向老板询问道:“老板怎么对那小姐这么热心?”
“啧,说你傻你还不乐意!”老板皱着脸,瞪了他一眼,“你没看到那小姐走路时的姿势是标准的上京人家小姐的模样吗?别说是现在有点钱的人家的女儿,就算是当权的北条家的小姐,都不一定比这姑娘仪态漂亮!我要是想得不错,这位小姐家里大概是从平安京时便代代传承下来的。现在京里的当权者说到底没有百余年前的贵族人家修养上乘!”
听着自家老板的感慨,平吉忍不住笑出了声:“老板你说得跟你见过平安京时贵族人家的生活似的!”
老板脸上一时有些挂不住了,只好恼怒地挥手赶他走:“我没见过我还不会想啊?你小子快把水给人送过去!”
“知道了知道了!”平吉嬉笑着提着水壶朝一楼尽头那间房走去,走到门口时,他放轻了步子,往里探了探头,看到她摘下了斗笠,站在那里不知在做什么,于是便轻声道,“小姐,您需要茶水吗?”
本来站在房间正中央发呆的少女闻声忙转过身,看到平吉后微微一笑,上前接过了水壶道:“多谢您了。”
平吉怔怔地看着眼前容色清雅的少女,愣了一下才不好意思地摆了摆手:“这是我们该做的,小姐不必这样客气!”
少女眉眼弯弯,态度和煦,朝平吉点了点头:“麻烦了,我先收拾屋子了,就不给您添麻烦了。”
“诶……诶!其实麻烦我也没事,都是我该做的!”平吉看着面前的少女,微红着脸挠了挠头。
少女满脸微笑地看着眼前的平吉,黑亮的眼睛里闪过了一丝狡黠的亮光。她轻声咳了咳,不大在意地问了句:“说起来,小哥知道今天来包场的是什么人吗?”
“啊?这个啊,我也不太清楚!”平吉想了想,不大确定道,“不过我听到那帮武士大人称呼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子为大人,估摸着是京中哪户贵族人家的公子吧!”
“这样啊……多谢小哥了,天也不早了,您也去休息吧。”少女点了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地抿唇笑了笑。
平吉应了一声,心里觉得多少有些可惜,不过还是老老实实地走了出去。
我看着那个叫做平吉的小伙计出了房门,便轻轻舒了口气:‘看来,北条大人是早就来到这里了。’
几日前,晴明大人接到一封信,信中言说眼下的当权人北条贞时大人得到一把名刀,只可惜这名刀似乎被怨气缠身,无论怎么拔都拔不出来,是以便向京中的阴阳寮求救。
“刀的话,还是小姐最适合去了。”外界传言早就驾鹤西去的晴明大人保持着自己青年时期的模样,笑意盈盈地将那封信递给了我。
我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为了这么个理由就出远门,但却因为看到了那把刀的名字而下了决心。
那把刀叫做鹤丸国永。
看到名字的那一刻,我忽然想起了当年总是跟在我身边、模样可爱的鹤君,便应下了这份差事。
“我会帮三日月大人和小狐丸大人,将鹤君带回来的。”
离京前,我微微笑着对三日月大人他们这样说道,却得到他们异口同声的回答:“不用那么费心了,小姐。”
传闻中,鹤君历经了不少主人,霜月骚动前则是在安达家。而霜月骚动刚刚结束,赢得胜利的北条大人便得到了那把刀,想来应该是从安达一族夺走的。
说起来这位北条贞时大人,也是位奇人。虽然都称他为大人,但事实上,他现在也不过十三岁多而已。北条家的几代家主活得时间都不长,才使得这么个小孩子在这样的年纪成了眼下京中的半个掌权人。
想想就让人觉得心疼。
然而我这份心疼并没有持续太久。
夜色刚刚降临,我便静悄悄地出了房间,叩开了隔壁的房门。
开门的男人一脸警觉,将我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打量了一圈,才开口问道:“做什么的?”
我不太自在地抖了抖,想了想才微笑着开口道:“请问,幸寿丸小公子[2]在这里吗?”
听了这话的男人抿了抿唇,似乎是在强忍着笑意,强作出一副严肃的模样。
“让她进来吧。”男人还没说什么话,屋子里便传出一个略带稚嫩的男孩子的声音。
男人迟疑了一下,再将我来回看了看才让开了路。
我朝男人笑着点了点头,慢慢走了进去。
不大的房间里站了四个个武士装扮的男人,坐在正中央案几前的少年一直在看案几上的锦盒,见我进来了才抬起头看了我一眼,低声道:“您是阴阳寮里推荐来的月子小姐?”
“嗯,您便是北条贞时大人吧?”我屈膝正坐在案几的另一面,看着对面老成的清俊少年,心里有些难以形容的疼惜,“说起来,我们家里一直只有我这么个独女,直到我十岁时,母亲才又为我添了个弟弟。北条大人……和我弟弟年幼时的模样,倒有些相仿。”
我无不感慨地说了这么几句缓和气氛的话,却不想对方竟没有领情的意思。
眼前的少年挑了挑眉,将木匣子一下子打开给我看:“多余的话,小姐不必说,只需帮我好好看看这把鹤丸国永即可。”
被对方这么不冷不热地把话挡了回来,我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了低头,视线落在了锦盒之中的太刀上。
当年的我没机会得见鹤君的本体,但也看过几眼付丧神模样的鹤君腰间佩戴着的太刀。和记忆里的对比了一下,我大致确定了外形上是符合的。
‘那么下面就只剩下召唤出付丧神形态了。’想到又能见到可爱懂事的鹤君,我心里愉悦了不少。
我轻轻呼了口气,伸出手正要触摸到鹤君的本体时,北条大人却忽然抓住了我的手腕。
“北条大人?”我有些奇怪地看了一眼北条大人,却见他忙又收回了手,白皙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绯色。
“失礼了,只是这把太刀太过霸道,剑气凌厉,先前曾误伤过我的手下,小姐还是小心些比较好。”北条大人轻声这样解释了一番。
我了然地点了点头,轻轻说了句多谢后,又道:“大人不必过于在意我的安危的,既然我答应帮大人解决这个问题,那么就请大人给予我足够的信任。”我沉吟了一声,想了一会儿才将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大人能不能允许我将这把刀带回我的房间,我怕待会儿会误伤大人。”
听了这话的北条大人抬眼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坐在那里忽然道:“我这次一共带了十个随从,虽然谈不上能力过人,但个个也是身强体壮。”
“……”我失语片刻,看着眼前的老成少年,最后微微一笑轻道,“我知道,会老老实实地待在那里的,大人请放心。”
得到大赦的我把锦盒抱在怀里,回到了原先的房间。
终于没人在旁边监视着,我舒心了不少。将手里的锦盒置于案几上后,盘腿坐下的我对着自己的双手吐了一口气,再度将锦盒打开。
“终于……可以见面了,鹤君。”我有些激动地喃喃自语,伸出了手紧握住了刀鞘。
我合上眼,低声念叨着从晴明大人那里学来的咒语,手里的太刀迸发出了些微光芒。
等我感受不到光芒后,我才慢慢睁开了眼。
“哟!”还没等我看清眼前是何种景象,我就听到了一个沉稳的男声在我耳边炸起。
被吓傻了眼的我瞪大了眼看着凑在我眼前的白衣男子,对方看到我的表情后,清秀俊朗的脸上露出了一抹灿烂的笑容:“嘿嘿,被吓到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