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眼前的须加公子口中吐露的事温柔的话语，但是我却感到了难以形容的冰冷。真正的人类与召回的灵魂，果然差别那么明显。


    我抬头看着须加公子，虽然同样是被异性所拥抱，可眼下我的内心竟是难得的平静。


    “让您担心了，真是对不起。”我伸出手扶住他的肩膀，借力从他的怀里退了出来，打了个冷战之后便向他询问，“眼下您想要去哪里？”


    他沉默地看了我一会儿，而后轻轻“唔”了一声后，反将问题又抛给了我：“我什么都不记得了，小姐想要去哪里？”


    一直以来都是别人牵引着我的行动，这回却让我来做主，一向被动的我一时间有点拿不准主意，只好低着头想了半天，最后不大好意思地建议道：“不如，那个……我们就在这里的街道上逛一逛吧，说不定会别有一番情志呢……呃，大概吧。”


    刚说完话的我就忍不住想要以手捂脸，羞愧得不行，然而须加公子却笑着点了点头：“唔，那就随意逛逛吧。”他朝我眨了眨眼，带着几分调笑意味道，“虽说没有什么商铺，但好在我也没什么钱。”


    被他这种奇怪的说法逗得忍不住发笑，我摇着头走到他的身边，与他一同走向了空无一人的街道。


    妖怪和神明如果有这个意愿的话，可以进入夜行百鬼的集市，就像曾经小狐丸大人带着我去的那样。只是不知道须加公子如今的身份能不能跟着过去。


    “虽然普通夜晚的百鬼夜行比不上盂兰盆节那天晚上的盛大，但是也很有趣。”向他提出建议的我不时扭过头看看他，希望能听听他的看法。


    而他似乎对此并没有什么兴趣，只是时不时应一声，最后当我说完的时候，他才回答道：“其实去的地方热不热闹并不重要，我只是单纯地想要和小姐一同走一走罢了。”


    被婉拒了的我点了点头，想了想又道：“说起来，须加公子你之前对我说什么都不记得了。那么，需不需要让我对你说一些以前的事呢？”


    他沉吟了片刻，看着我询问道：“那些是令人愉快的事，还是令人难过的呢？”


    听了这个问题的我愣了愣，迟疑了一下后回答道：“我觉得，没有谁的人生会全部都是快乐的，也自然不会全是痛苦的吧。”顿了顿之后，我又道，“须加公子的人生，自然也是这样。如果因为回想起来会痛苦而不去理会的话，可是不行的啊。”


    听了我的话的须加公子忽然站住了脚步，静静地看着我，没有说话，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这时我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太过严厉了一些，对于眼前的须加公子来说，恐怕知不知道这些往事都不重要，既然想要回忆一些，自然还是会选择令人快乐的事吧。


    觉得自己似乎有些令人难堪了，我便咳了几声后又道：“不过你的人生是属于你自己的，你想要选择记起什么，自然也是你自己的事了。”歉意地对他笑了笑后，我又补了句，“刚才说那样的话，真是有些自以为是了。”


    “不，我倒觉得，月子小姐说得很有道理。我也觉得对既定的一切，果然还是要学会接受才对。毕竟很多事都不会让人如愿，与其起到幸运降临，不如先使自己拥有强大的内心。”须加公子一面点着头，一面自顾自地说着这些话。继而他忽然抬起头看着我，轻声道，“感觉小姐刚才说那样的话，似乎是深有体会啊。”


    听了这话的我一时间有些愣神，随即反应过来他这是在夸我时，便立即低了低头道：“不，须加公子你多想了。要说起来，以前我可是比年纪相仿的公子小姐都要来的脆弱。如今稍微好了一些，但……还是因为已经痴活多年，而且身边还有温柔的人包容着我。”说到这里，我忍不住微笑，“其实当年，须加公子你可是一直都在给予我力量呢。”


    “诶，是吗？这可真是我的荣幸啊。”听到我最后一句话时，须加公子有些惊讶地瞪大了眼，而后不好意思地笑着谦虚了一句。


    “嗯，当年的我确实从您那里获得了很多。”我合上眼，思绪忽然回到了多年以前。


    不仅是在藤原家接受女官培训的时候，而且在入宫后须加公子也会时常借着给定子中宫送东西的机会给我带一些书籍以及京中流行的东西。不过因为我不大习惯带着那些小玩意儿，再加上三日月大人他们向我要，每次拿到之后我都是转手给了他们，最后也不知道那些精致的小东西去了哪里，更不用说去收集起来了。也就只有那些书籍都被我好好收藏着，可“死后”也都留在了家里，伴随着我的“死亡”再也不属于我了。不过，当初所受到来自须加公子的关心还是很令我感动的。再说宫中不少有经验的命妇也都因为须加公子的请求，而对我多加照顾。


    “所以说，眼下被须加公子你这样夸奖，我实在是觉得受不起。”我抬起头看着点缀着星光的夜空，不禁莞尔道，“因为当年须加公子可是非常温柔的人。不仅温柔，还拥有着坚强的内心。”我转过头，看向身边的他，“您一直都是我向往成为的榜样。”


    听了这话的他眼里闪过一丝光，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归于了沉默。


    “听小姐这么说，”半晌，他忽然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轻快的喜悦，可却又有些迟疑，“当年的我和小姐……难道是恋人关系？”


    “诶？”有些不明白他是怎样得出的结论，我一时有些傻眼。


    “咳，你看，你刚才说我为你做了很多事，而小姐也一直很，唔向往我……”他似乎有些不好意思，难得肯肯巴巴了起来，目光也一直在躲闪，似乎不敢直视我，“所以，我想难道我们是那样特殊的关系吗？”


    我用手蹭了蹭下巴，皱起眉头想了一会儿，有些奇怪地看着他，反问道：“须加公子你想事情的方向，真是奇怪啊。”我伸出手指，和他一点一点分析道，“当年的你可是京中公子小姐们人人敬仰的榜样，向往你的人自然不会只有我一个。其次，正如我所说，你是藤原家的二公子，长期以来被长辈们以严格的礼数要求着。而我怎么看都是你的后辈，你出于礼数自然会对我照顾有加，这也没什么奇怪的。”


    “……原、原来是这样的吗？”听了我的话的须加公子怔忪地看了我半天，而后有些惊奇地说了这么一句。


    “嗯，就是这样。”我毫不脸红地使劲点了点头，向他肯定道。


    这么深刻的道理自然不是那种年纪的我所能想到的，而是在三日月大人和小狐丸大人的引导下才明白过来的。他们两位不愧是神明大人，虽然一位年纪尚不如我大、另一位长久地住在神社里，但却意外在这种事情上有着深刻的见解。


    据阅尽天下故事物语的三日月大人所言，男性向女性表示关怀，这其实是在暗示他想要和那位女性成为特别的关系。


    而在我虚心请教之后，三日月大人难得一副严肃面孔地告诉我：“小姐只要知道，对你好的男人都是想要和小姐成为兄妹就可以了。”


    虽然有些怀疑，但当三日月大人向我展示了他的那些“收藏”之后，我彻底信服了——那可是近千卷情爱物语啊！在如此广博的知识支撑之下，三日月大人必定在这方面有着深刻的见解。


    不过当时在旁边听我和三日月大人进行知识交流的晴明大人却笑得直不起腰来，不过小狐丸大人和我说：“这是因为晴明大人很奇怪小姐到了这个年纪竟然还不懂这些道理，以后小姐可要记清楚了，免得出去理解错别人的意思就该被人嘲笑了。”


    从那之后，我一直引以为戒。不过也会有意外——像我第一次收到情信的时候，发现不能套用这个道理的我为之苦恼许久，最后也还是请教了三日月大人才明白过来：“信里的话其实说到底都是在蒙骗小姐，他们是想要消磨小姐努力向上的意志。以后再收到这种信，小姐直接交给我们处理就可以了。”


    三日月大人他们做事总是做得异常全面，凡是交上去的情信，之后那个写信的公子见了我都是绕道走。


    “他们是被小姐奋发的斗志所震慑到了。”小狐丸大人这样鼓舞着我。


    总之那些年来，生活在宫中而要和不少公子小姐接触的我就是这样在三日月大人他们的指导之下获得了平稳安逸的生活的。


    眼下我将这些道理和须加公子一一说来，可却发现听着我讲明道理的他双眼微瞪，似乎有些难以置信。


    ‘这大概就是神明与普通人之间的差别吧，如果是三日月大人他们来讲的话定然瞬间就能说服须加公子。’


    然而正在我这样感慨的时候，眼前的须加公子却忽然别过脸，微微缩起肩膀，不停颤抖了起来。


    我凑上前去看，却发现他竟是在强忍着不笑出声。


    “……”忽然觉得有点生气，这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