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夜晚很热。
如此多人挤在一起,当然会闷热起来,更别提站在街道两边的人还都举着火把。
汗水顺着凌天的脸颊淌落而下,衣衫早已湿透,带着些许红色的汗珠还没滴落在地就被身上的热气蒸发殆尽。
放在一日之前,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自己会如此狼狈,身上那件华贵的紫衣早就破损不堪,用金线缝制的针脚早已因为撕扯而散开,分不清是汗水还是血水的液体将紫衣紧紧黏在身上。
前方与左右两边全是人,凌天机械的挥刀,机械的抬腿,热血喷洒在脸上,身体更加灼热。他依稀记得自己已经换了五把刀,手中这第六把砍在来人身上,微微一顿,显然是被对方骨骼的缝隙给再次卡住。
起初换刀之时,他还会主动崩碎手中长刀,而后以暗器手法扔出,如今这第六把他并没有选择如此行事,只是随手松开,让那把不再锋利的长刀跟随面前之人一同倒下。
一把刀从身后递了过来,不用回头,凌天就抓住了那把刀,再次抬手挥刀,上撩格挡。
他不需要回头,因为他身后站着的是陈三山。
这已经是陈三山递出的第四把刀了,身前的少年起初还能从对方手中夺走兵器,如今却只能机械地砍动,动作都显得有些笨拙。
开路的人压力当然是最大的,陈三山看着前方有些踉跄的身影,沙哑着说道:“凌兄,换我来。”
说话间,陈三山单刀飞舞,逼退几名想要偷袭之人。
同一时间,从高处跃下一道人影,携着一缕寒光迎面而来。
抬刀格挡,陈三山手中长刀发出一声脆响,断裂开来,鲜血飞溅而出。
要放在平时这一刀他肯定能够躲开,如今却有些困难,且不说经过长时间的战斗身体反应早已变慢,更何况他背后还有一个少年,少年将后背交给了他,那么他当然不会让少年失望。
这一刀砍在陈三山的左肩,如果不是对方刀锋已钝,体力也有些不支,只怕他这条胳膊就得被卸下来。
既然胳膊还在,那么自然是要行动的。陈三山肩部肌肉发力,夹住那柄刀,一双铁掌击出,持刀那人的胸膛肉眼可见地塌了下去,巨大的力道让其向后飞出老远,人在空中就已失去生机。
击出这一掌后,陈三山呼吸变重了许多。
好在那具飞行的尸体力道并不轻,围杀之人纷纷躲避,陈三山身前出现短暂的空隙。他抽空回过头去,就看见紫衣少年停在原地,机械的挥刀,显然是在等他。
如今这个局面,武功的高低已经不太重要,漫长的拉锯下,比拼的已经是意志力。
凌天感受到身后关心的目光,他想让对方放心,嘴巴张开却没有声音传出,一道灼热的气息顺着喉咙烧进心里。
没有内力的他在这拉锯战中越发吃力,每一次呼吸都好像有无数把刀子在胸口摩擦,随着呼吸频率的加快,胸中那团火越发炽烈。
如果不是经历了幼年的流浪生涯,凌天都怀疑自己此时早已倒下。
对方那群人武功普遍不高,刚刚触敌那会,只片刻,他与陈三山就打出了麒麟卫衙门的大门口,之后进展却越来越慢,到现在早已过了半个时辰,他们都没能走出麒麟卫门口的那条街。
对面那些人虽然来自不同的势力,却有着惊人的默契,打定主意将他们耗死。
最早逃离的那群江湖人如同散沙,跟眼前这几方势力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要是换做他们此刻早已溃败而逃,而眼前这群人面对着鲜血四溢的残肢断臂依旧面不改色。
看着对方有条不紊地上前挥刀,抽刀撤离,时不时几方势力还会轮换休息,凌天神情恍惚间仿佛自己来到了沙场。
“对方肯定不简单。”陈三山抽空说了一句,代价就是自己身上又多出两道刀口。
凌天默然不语,四肢好像慢慢变得沉重,挥刀的速度也变慢了,但他一直没有停止思考,他明白陈三山为何宁愿挨刀也要说出那句话。
对方的队伍至少有一支肯定不是江湖人,那一支队伍行动统一,伤亡也是最小的,他们撤退之时会去救助同伴,三五人为一小队,每支小队都有人充当指挥。
凌天身上的伤多半出自那支队伍之手,此时那队伍却是停了下来,只围在四周,并不急于进攻。
突然少了一支队伍,凌天他们的压力却并没有减少,他们不得不将更多的注意力放在那支突然抽身的队伍身上。
“如果没有他们,今夜只怕早已脱身。”凌天暗自感叹,挥刀击退几名进攻之人。
西城区街道上,带着油腻黑色的青石板渐渐猩红一片,鲜血慢慢汇聚,顺着两旁的排水渠流淌而下,青石板渐渐恢复了本色。
更多的黑色褪去,凌天他们每走一步都会有许多鲜血流出,有他们自己的,更多的却是敌人的。
陈三山没有再次说话,这个面容俊美,豪迈洒脱的汉子沉默下来,一双眸子波澜不惊,带着死意。
凌天也并不轻松,本来砍向对方脖颈的长刀控制不住砍到那人手臂,被对方骨骼的缝隙卡住,他无力拔出,只能弃刀。
失去了第六把刀,凌天却没能拿到第七把,那支一直在观察的特殊队伍等的就是一个机会,他们在这一瞬间动了。
前后左右四个小队同时行动,速度很快,其他势力的人在此刻抽身,暂避锋芒,一些撤离慢的都被那支队伍挥刀砍倒。
这唯一一支拿着统一制式长刀的队伍显然是要一击必杀了。
人不是机械,他们终究有力竭之时。
随着进攻队伍的短暂撤离,凌天那一口心气徒然间松了下来,疲惫瞬间席卷全身,他只觉得自己体内的鲜血都已流干,一时间站立不住。
“也许就只能到这里了。”身体向后倒去,凌天看见了头顶那一轮圆月。
训练有素的那支队伍沉默着走上前,已经很近了。
陈三山一个踏步贴了上来,用后背将即将倒下的凌天顶了起来。
二人背对而立,看着对方举起的长刀,如同月光一般洒下来。
之前负责开路,凌天承受的压力是陈三山的数倍有余,此时早已没了力气动弹。
陈三山能动,却不愿意让少年离开自己的后背。
所以他们只能看着那些长刀落下,陈三山仍旧在尽力抵挡,但双拳难敌四手,依旧有几柄长刀漏了过来。
此时除非是有奇迹发生,不然他们必死无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