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如水。
阿大手中长枪挥舞得密不透风,连这如水月色都透不进来。
凌天的心中好像也没了月色,巨大的阴影将他内心占据,细长的手指慢慢放松,他犹豫了。
阴影来自于头顶,有人从房顶跃下,手中长剑舞出一道剑花,刺了过来。
“你发什么愣。”陈三山大喝一声,沉肩将仍在发愣的少年顶开。
仅仅因为凌天的一个愣神,陈三山左臂之上就多出一道深可见骨的剑痕,远处阿大那密不透风的枪影也因为张彪的出手而被破去。
有了破绽,自然就不止吃上一刀,那张彪拿着一柄九环刀,挥舞间铁环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招式之中并无章法,却势大力沉。
地痞无赖的打法正合适此情此景,阿大胸前瞬间多出一道巨大伤口,翻卷的皮肉中洒出大量鲜血。吃痛之下,手中长枪慢了一分,更多的伤口随之而来,好在他挡住了威胁最大的那柄九环刀,性命暂且无虞。
陈三山此时已经将刺伤他的那名剑客毙于掌下,夺过对方长剑,逼退数名欺身而来之人,厉声喝道:“你还在犹豫什么。”
凌天只能苦笑,看着陈三山挥剑的身形,只觉得自己一双手变得十分沉重,王家堡那柄钉在地上的长剑再次浮现在他眼前。
“原来这自困之剑并没有离我而去。”凌天还是只能苦笑,晶莹的手掌迎向砍来的长刀。
内心有了疑虑,出招自然就会变慢,凌天虽然成功将对方长刀夺了过来,却也付出了不小的代价,胸口正中一刀。
疼痛的刺激下,凌天终于回过神,挥刀横抹。
眼前那人捂着脖子,缓缓倒下,他想说些什么,却因为气管被割开,难以发声,他不甘心,杀掉剑池遗孤就能扬名立万,而他只差那么一点点。
隐藏在江湖规矩之下的血腥浮出水面,月色染上一缕血光。
所有人的眼前都是一片红色,你不出招,那么自己就会死掉。
每个人都已经遗忘掉自己参与这场围杀的初衷,受到鲜血的刺激,人们都已经化身为野兽。
凌天一行人在勾栏瓦肆中奔跑,阿大终究还是活了下来,长枪却是陈三山拿着,只因为阿大能够逃脱的代价是他的一只右手。
张彪那一刀,从他右手手腕划过,将那只手掌切了下来,如果不是他反应快,只怕连命都得留下。
三人现在无比狼狈,却不敢停下,身后追击的脚步声丝毫没有停歇,整个勾栏瓦肆瞬间热闹起来。
此地房屋拥挤,王不移为了更多地牟利,从来没有规划过如何建造房屋,只要你有钱,就可以随意扩建,渐渐地,勾栏瓦肆就如同迷宫一般,没走两步就得拐弯,前方说不定还会是死胡同。
三人中只有陈三山熟悉此地,所以阿大提议让自己去引开追兵的想法,很快被另外两人否决。
“没人能死在陈爷我前面。”陈三山说着话拍开一间屋子。
在屋内那名女子的叫喊声中,三人从门而入,跃窗而出。
突然的改变路线,好像起了一些效果,身后追赶的脚步突然间消失。
得到喘息,凌天赶忙帮阿大处理伤口,尽管他自己胸口那处刀伤疼痛依旧。
“公子不必如此麻烦,我还死不了。”阿大脸色苍白,依旧在笑。
凌天没有说话。
胸口被那五虎断门刀砍出的伤口本来就没有好利索,此时再添新伤,之前的旧伤也再次崩开,现在就连呼吸都有些困难,更别提说话了。
“不对劲。”陈三山突然开口。
经过提醒,一直不在状态的凌天回过神,细细聆听,果然有脚步出现在房顶之上。
“我说陈大人,事到如今,不如早早离去。”张彪出现在房顶之上,那个光头在月色下闪着光芒。
“是啊,我家大人只要这紫衣小子的命,剩下两人大可离去。”一名地痞在一旁附和道。
“少废话。”张彪厉声喝道,一巴掌将那名插嘴的手下扇下房屋,笑着道:“陈大人要不考虑考虑,小梅她们可是很舍不得你的。”
陈三山抬起长枪,猛地刺出,将那名掉下房屋的地痞钉在墙上,“这就是我的回答。”
“既然如此。”张彪满脸阴翳,挥手大喝:“那就去死吧。”
随着他的话语声,无数人影纷纷涌出,围杀再度展开。
人群如潮水一般,站在中间的三人就如同那礁石,潮水每一次冲刷,都能在礁石上留下些什么。
他们进入勾栏瓦肆之后,之前那些参与围杀的势力就已经自觉地退去,此时进攻的都是些勾栏瓦肆中的地痞。
王不移早就放下话来,“谁能杀掉那紫衣小子,老子就将这里最大的勾栏送给他。”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更何况此时三人早已是强弩之末。
三人且战且退,当下已经退到一处窄巷之中。
凌天与陈三山一前一后,将受伤最重的阿大放在中间。
巷子很窄,只能容纳两人并立,三人的压力瞬间减轻不少。
陈三山不愧是老江湖,经过轮番混战,此时身在窄巷,每次只用面对两人,不仅恢复过来,而且愈战愈勇,竟是将他那一边的进攻人群短暂的打退。
因为之前的变故,凌天此刻很不对劲,面对武功平平的地痞竟然只能勉强打个平手。
“公子,小心。”阿大大喝一声,仅剩的那只手一把揽过凌天。
原来是上方的张彪突然间偷袭,那柄九环刀由上而下劈了下来。
这一刀本来是砍向心境不佳的凌天,却因为阿大那一揽,大刀砍在了他的背上。
不仅如此,两名地痞手持匕首同时捅了过来,正中阿大腰眼。
这名面无表情的独孤死士连哼都没哼出一声,更是用仅存的那只手奋力推开正要冲过来的凌天。
“公子,我本是死士。”阿大笑了。
他猛地加速,推着凌天奔跑,身后的地痞抽出匕首,再次捅进他的身体,一刀又一刀。
阿大的后背片刻间就已经没有了一块好肉,他却仍旧没有停下。
小巷很窄,凌天心中焦急,却怎么都突破不了阿大的那只手。
阿大将毕生功力全都放在了手上,竭尽全力阻止那一袭紫衣过来。
陈三山那边的地痞早已被他清理干净,此时也已经来到小巷尽头,他转过头,拉着六神无主的紫衣少年,就要离开。
“不,不我走。”凌天身体用力,向着挡住路口的人影扑去。
“快带公子走。”阿大一句话说完,猛地转身。
脱力的凌天哪里比得上恢复许多的陈三山,此刻早已被对方拉着离开。
张彪哪会放任对方离开,推开挡路手下,提刀而来。
猛的发力之下,阿大一掌就将张彪击退,更让对方抠出几口鲜血。
他意识开始模糊,依稀间好像看见了儿时的自己,正被一个中年的男人牵着,走进了独孤府高大的中门。
尽管眼前早已模糊,阿大却将身体挺得笔直,就如同多年前进入独孤府那般。
这名死士在月色下咽下了最后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