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突如其来的敌人,程三五并无半点慌乱,他抬刀格挡,移步旋身,将人马合一的长枪攻势稍稍偏开。
烈马擦肩而过,红袍小将匆匆勒住缰绳,外围兵士见状连忙退避,让出交手空地。
“好气力!”
交手一合,红袍小将虎口隐隐作痛。他略感讶异,自己仗着马匹速度架枪冲锋,攻势强劲,就算是全身披挂铁甲的步卒都能被轻松挑飞,可程三五居然靠着一柄横刀,举重若轻般偏开枪头,这根本不是寻常人能够做到的。
“齐小将军,程三五犯上作乱,千万不要放过他!”温长史连忙喊道。
“犯上作乱?”红袍小将打量程三五一番:“看不出来啊,你这是干什么了?”
这位红袍小将蜂腰猿臂、肩宽背厚,他是现任四镇大都护之子齐知义,年纪轻轻便随父从军,练就一身好武艺,目前是都护府的果毅都尉,属府内别将,经常率领本部骑兵冲击敌阵,是一员骁勇猛将。
程三五还没答话,苏望廷主动挺身而出,拱手道:“齐小将军,小民是宝昌社掌事苏望廷,要向齐大都护伸冤。日前祆教长老穆悉德忽遭变故身死,温长史认定小民是杀人嫌犯,无端要将小民捉拿下狱。”
“宝昌社?好端端的,这是在搞什么?”齐知义望向温长史,朝他周围一众兵士下令道:“你们统统给我到街道两头守着,没我命令不准靠近!违令者鞭二十!”
齐知义的话远比温长史有分量,众兵士如蒙大赦,转眼间如退潮般离开,还顺便将附近围观百姓驱散。
温长史眼见兵士离开,心生顾虑,他原本就是希望在齐大都护回城之前把案情落实,只是没想到齐知义早一步回到屈支城,而且主动插手此事。
“齐小将军,此事内情复杂,不如先行回府,听下官详细陈述?”温长史当然不希望这位只懂得战场厮杀的半大小孩妨碍自己。
“有什么话,就在这里说。”齐知义根本不给温长史留情面:“这回清剿西域匪乱,还真就要靠宝昌社那些斥候,为我们找到各种山间小路、绿洲水源,我父亲还在考虑如何赏赐,你不好好优待,怎么就搞出这种事情来?”
温长史脸色一僵,他追随大都护多年,很清楚大都护恰恰是要以赏赐招纳的手段,将宝昌社逐渐蚕食瓦解,从而使得陆相无从干涉西域事务,又能让都护府如常处理军政。
齐知义虽是大都护的小儿子,却只是一员无谋将校,粗疏直率,不能领会大都护的深谋远虑,这番话一出口,只会让宝昌社得逞。
“承蒙将军青睐,小民倍感荣幸。”苏望廷立即附和道:“宝昌社能在西域经营,全赖齐大都护统军有方,使得道路畅通、城郭平靖。但凡齐大都护有用得上宝昌社的地方,小民必定竭尽全力协助,以报大恩。”
不过齐知义对吹捧之语毫不关心,他只是随意摆手:“等父亲回来,自然会论功行赏,不会亏待你们。程三五,我们还没结束,继续!”
齐知义根本没心思计较那些琐事,翻身下马,提着一杆大枪便朝程三五攻来。
“老程小心。”苏望廷闪身避让的同时低声提醒,他清楚这位齐小将军是都护府内出了名的武痴,倒不如趁机讨好对方。
程三五全神贯注,面对远比横刀要长的大枪,自己处于劣势,齐知义只需稍稍拨动杆柄末端,枪头就能轻松封住自己去路,根本没法近前。
齐知义年轻气盛,一心争胜斗强,枪头接连刺向程三五胸膛、咽喉、肩头等部位,劲力不留余地,每一下都是足以伤筋断骨、夺人性命的狠辣招数。
程三五竖刀在前,左右格挡、斜挑下压,刀光绵密,不断招架住长枪那又沉又猛的攻势。
坊前街中,唯有刀枪相交之声,旁观之人都不由得为程三五捏了一把冷汗,他仿佛行走在一片又枪尖组成的荆棘林中,稍有不慎就会被洞穿。
“只有这点本事?”齐知义沉劲抖动大枪,转挑刺为盖打,重重落下,程三五右手举刀,左臂顶肘托住刀背,挡下此番重击。
程三五双膝微沉,劲力卸向地面,足下一圈飞尘扩散开来,足见齐知义这一记盖打威力之大。若非程三五神力惊人,估计早就被打碎肩膀、骨断筋折。
面对挑衅,程三五也生出争强好胜的念头来。方才碍于齐知义的身份和苏望廷的嘱咐,他只能专心防守,好让这位齐小将军过足瘾。
“这可不像是传说中追歼金雕部、枭首筑京观的‘宝昌凶刀’啊。”齐知义拖枪后退,不悦言道:“来来来,要是不能让我满意,那宝昌坊的破事我也不管了。”
程三五冷哼一声,随即压低身形,箭步一出,朝旁侧冲去,迅猛如电。抬脚蹬踩坊墙,借力转向、飞身挥刀,直斩齐知义头脸。
“来得好!”
齐知义后退半步,拖枪斜抬,枪杆旋动、运劲划圆,枪杆立刻宛如晃动铁索,巧妙挡住横刀。
然而刀锋击中枪杆瞬间,程三五猛然收劲,横刀轻轻下滑,攻势一转,朝着对方下盘扫去。
齐知义拖枪后撤,拉开距离同时拨枪横扫,拦住刀锋,一股凶猛内劲如怪蟒翻身般自大枪抖出,在咫尺之间可爆发出如长鞭抽击的威力,齐知义过去用这招不知打碎了多少胡骑贼寇的脑袋。
孰料程三五同样抽身急退,换作双手持刀,顺着大枪猛抖势头再添劲力,避开杀招之余,带动齐知义手中大枪不停划圆,发出呼呼破空风声。二人内劲缠绞加催,带动坊前街中一阵扑面劲风,让围观者睁不开眼。
两人运劲不止,全凭一口气息支撑。齐知义是骁勇骑将,所使枪法势大力沉,更兼自幼打熬筋骨膂力,最能承受持久鏖战,经过方才一轮疾风骤雨般的交手,依旧脸不红气不喘。
而程三五神力非凡,身中内劲源源不断、鼓催增添,以至于齐知义那杆大枪宛如甩绳一般弯曲成弧。
按照常理来说,齐知义手中大枪远比程三五手中横刀要长,一寸长一寸强,齐知义大可挺步挑刺,直接将程三五捅个对穿。
但此刻两人互拼内劲、缠绞不息,任意一方若要转变劲力方向,立刻会破坏僵持均势,双方内劲溃泻失衡,分量更重的大枪会裹挟两人内劲,令齐知义失足倾倒。
这种较劲关头,倒地便意味着任由对方宰割,所以齐知义反倒不敢冒险挺枪。
可内劲并不能无止境地鼓催,全凭着一股气息支撑,谁人气息不继,立刻就要显露败相。
纵然齐知义气息深长,在如此激烈的交锋中也要换气吐息,偏偏对面的程三五气息似乎无穷无尽,内劲越添越重,齐知义感觉手中大枪仿佛灌上了铅,重得快要提不起来。
一旁苏望廷看着横刀大枪缠绞划圆,更是心惊肉跳,这种情形稍有不慎,二人都要拼得两败俱伤,他可不希望是这个结果。
眼看齐知义脸色渐渐发红发胀,显然已到极限,而程三五仍在持续堆垒内劲,就听得咔嚓一声脆响,齐知义手中大枪竟是率先承受不住,当初断裂!
两人内劲齐齐一泄,坊前街中好似炸起一道无声闷雷,气浪鼓荡,扬动飞尘。
齐知义连退数步,胸膛一阵窒闷,险些没有缓过气来,由于运劲太甚,两条胳膊也一阵阵发麻。
反观程三五,仍旧屹立原地、不动不摇,脸上气色如常。
“好好好,果然不负宝昌社第一高手的名头,也难怪宝昌社能如此兴旺。”齐知义稍作调息,随即放声赞赏。
低头望向手中半截枪杆,断口处并不平整,两人内劲缠绞之下,断口处的木料已成螺旋状,好像被巨力拧断一般。
齐知义手中这根枪杆是用泰山降龙木制成,表面缠绳刷漆,坚韧适中,无论步骑都能派上用场,不是普通兵士能够用得起的。
“还请齐小将军见谅。”苏望廷最是敏锐,主动上前叉手作礼:“稍后定当奉上一批好木料,补偿小将军。”
“哎,哪里的话!”齐知义随手将半截枪杆撇开:“一条枪杆罢了,我手上没有一百也有八十,用不着你赔。”
苏望廷只得微笑以应,齐知义是四镇大都护的儿子,当然不稀罕这点微末损耗。在这位齐小将军眼中,一场战事下来都不知要打断多少根枪杆。
过足了瘾的齐知义上前对程三五说:“你这一身本事,留在宝昌社太浪费了,不如来都护府,直接在我这里做个骑队校尉,干得好还能补个武散官。”
程三五不咸不淡地回答道:“小将军好意,我心领了。我这个人散漫惯了,在军中恐怕不自在。”
“有什么不自在的?”齐知义也没有劝下去,转而对苏望廷说:“苏掌事,伱刚才是要伸冤?”
“正是。”苏望廷言道:“此事前因后果颇为复杂,牵连到近来西域动乱与祆教圣物摩尼珠,可能还有幕后黑手阴谋策划。小民希望亲自拜见齐大都护,言明来龙去脉。”
“哦,是这样。”齐知义点了点头,答应道:“行,反正父亲大概两三天就能回到屈支城,我会向他禀明,不让好人被冤枉。”
苏望廷连声拜谢,心中不禁感慨,幸亏回来的是这位性情直率的武痴小将军,又有程三五陪他过招,才能度过眼前难关。
“那你就在宝昌坊呆着吧,等我父亲派人传召。”齐知义回身对温长史言道:“你也听到了吧?”
“小将军,若是放任嫌犯居留里坊,只怕会让他们逃脱。”温长史仍然试图挽回局面。
齐知义满脸烦躁不耐:“哪来的嫌犯?如果真是他们杀了那什么祆教长老,怎么还会留在屈支城?我父亲还要用人,你却如此胡来,到底是何居心?”
“下官奉大都护之命镇守屈支城,不敢丝毫疏忽。”温长史躬身揖拜,但话中含义带着几分有恃无恐。
“那就等我父亲回来再做定夺!”齐知义挥手说:“大不了留两队人在坊外守着。”
温长史不情不愿,只能低头称是。齐知义吩咐完这些,翻身上马,临走前又对程三五说:“你再考虑一番,决定好了就来都护府找我。”
望着齐知义带领都护府兵马离去,苏望廷心中大石这才放下,然后拍着程三五肩头说:“这回真是多亏老程你出马了,不然我都不知如何讨好这位小将军……老程你怎么站着不动?”
“没事,就是要换鞋了。”
等周围人群散去,程三五这才再次迈步,脚下鞋底脱落,此刻已经变成两团碎渣,显然是与齐知义较劲所致。
此时阿芙靠近看了一眼,啧啧称奇:“简直就是两头野牛角抵,连地面都要被你们踏裂了。”
“武者较量,像这样直接拼斗内劲并不多见。彼此两股内劲如同洪水交汇,形成漩涡暗涌,凶险莫测。任意一方劲力松懈,立刻便要受对方内劲冲击肉身筋骨,刹那间便能造成内伤。”长青先生拄着拐杖上前言道:
“内劲运转除了发动筋骨之力,也仰赖身中气息维系。气息越是深厚,内劲越是绵长。而武者破绽除却招式身法,便是气息内外转换瞬间。所幸刚才是枪杆先承受不住,让危机化解于无形,否则继续拼下去,对谁都不好。”
苏望廷言道:“没想到先生除了神通法术,对武学一途也颇有见地。”
“那是自然。”长青先生又端起架子来:“道门广大、道法无边,人身百骸修炼运转,也是道家精奥。武学中的吐纳功夫,正是源自上古真人炼气之法。”
阿芙不忘讥讽道:“可惜啊,这年头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自称真人了。”
“你竟然污蔑吾师?!”长青先生闻言一急,拿着拐杖指指点点。
“先生暂且息怒、息怒。”苏望廷见状,又要连忙安抚长青先生,心中感叹这位年轻道长的喜怒无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