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事情曹操也许知道，也许不知道但能猜到，但反正在此之前，他是不可能追究的。尤其是司马防当初还曾对他有过举荐之恩的情况下，只要司马氏不做出什么触及到他底线的事情，不敢说保司马家族多少代荣华富贵，但只要后代争气，他们司马氏就依旧能维持在当世顶尖的家族行列。


    更不要说，他们几个兄弟“司马八达”的名声也早就已经打出了名号，虽然不可能和当初风头无两的“荀氏八龙”或者天下士人公推的“八顾”“八厨”之流相提并论，但也算是年轻一代当中的佼佼者。


    放眼许都，除了太尉杨彪的嫡子，那个杨修杨德祖还算是有几分本事，其余年轻一辈当中压根儿就没有人能入得司马懿的法眼。理由也很简单，家世跟他差不多的，才学远远比不上他；才情勉强能与他相提并论的，家庭背景又差得太远，双方的仕途起点差距太大的话，司马懿完全有这个资格不把对方放在眼里。


    这方面的前车之鉴，在东汉两百余年可以说是随便一抓就是一箩筐。


    当初写成《论衡》的王充够优秀吧？但出身寒门的他即便在太学师从班彪也依旧免不了遭到同僚排挤，等到晚年方才声名鹊起受到朝廷重视，可惜那时候的他已经心灰意冷，不再有意愿出仕。


    平定羌乱的凉州三明功劳够硬吧？但仔细翻一翻三人成名的时间节点，皇甫规平定羌乱的时候已经五十九岁，张奂身居高位时同样已经接近耳顺之年，段颎的年龄与前两人也相差不多。


    明明有才学，却只有到了事情无可挽回的地步才被启用，平定羌乱之后得到的赏赐也远远无法与他们的功劳相匹配，一切的根由其实很简单——当时在朝堂上占据主导地位的关东士族，看不起这帮没文化没家世的关西武人！


    因此，司马懿完全有这个底气不将许都城内的绝大多数世家二代们放在眼中，更能硬气的不将那些天南海北汇聚过来企图投效司空的寒门士子放在眼里。


    奈何……


    司马防参与了董承的谋划，司马懿对此并没有提出反对意见，毕竟若是按照眼下的局势发展下去，最后代汉自立的非袁即曹。甚至在他们这些身处许都的世家眼中，指不定曹操胜出的希望还要大一些，但这显然不是没有第一时间在曹操身上压住的一干世家所乐意见到的。


    好不容易碰上董承这么一个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的二傻子愿意出头，一干世家当然要在背后推波助澜激化矛盾逼董承出手，如果能将曹操杀掉，曹氏和夏侯氏上升的趋势就会被拦腰斩断，他们的担忧自然便会散去。


    以司马氏为例，他们可以接受原本就压在他们上面的汝南袁氏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取代刘氏成为天下之主，虽然可能会受一段时间的气，但袁氏本就是世家把持权柄的直接受益人，能顺利取代刘氏成为天下之主背后少不了各大世家的配合，因此哪怕袁绍有打压世家的想法，他也没有办法将这个念头付诸现实。而到那个时候，司马氏在自家的一亩三分地上依然可以优哉游哉的当他们的土霸王，生活不会有任何影响，反而有机会继续扩大自家的影响力。


    相反，如果是曹操上位……汝南袁氏最终必然会走向衰落，但袁氏空出来所形成的权力真空必然会被曹氏和夏侯氏所填补，这两家甚至会把其他世家往下挤，而像司马氏这样地位不低却又没有在第一时间下注曹营的世家，很有可能会成为被打压的第一目标。


    更不用说，一想到原本压根儿就不入他们眼的两个小家族以后要骑在他们头上作威作福，这口气可不是什么人都能咽的下的。眼下曹操一统天下又不是十拿九稳的事情，想要从中作梗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为了家族，杨彪不惜急流勇退放弃太尉之职以表示对曹操的恭顺，但他也同样会在暗中支持董承搞事；为了家族，司马防当初愿意提拔那些有潜力的年轻人，就连曹操也曾受过他的举荐之恩；但他也同样在暗中与董承达成默契，为他行刺大开方便之门。


    但眼下对于司马懿来说最尴尬的点在于，同样是两面谋划，人家杨彪可没有把柄被曹操抓住，现在弘农杨氏完全可以置身事外，但他们司马氏却没有这么逍遥。


    若是不能将司马防捞出来，河内司马氏的荣耀或许就会在他们这一代断绝，他曾经引以为傲的司马氏身份恐怕也不能再成为他仕途上的助力，说不定还会反过来受到压制。


    无论是从哪个角度考虑，救出司马防都是眼下司马懿不得不为的事情。


    “你疯了不成？”正当司马懿感慨万千心神恍惚之际，一缕流云飘过恰好遮住了月色，也遮住了来人有些不悦又有些心疼的神情。


    只听声音司马懿就知道来的是谁，他侧过头一瞥，果不其然，来人是一名女子，只不过与这个时代寻常女子不同的是，来人手中还提着一把三尺青锋。


    若是袁数这会儿在场，只怕少不得又要打趣几句。因为这位非同寻常的女子，正是未来的西晋宣穆皇后，司马懿正妻、司马师、司马昭的亲生母亲——张春华！


    虽然眼下她和司马懿还没有正式成亲，但双方早就定下婚约，成亲的日子也已经近在咫尺，若非司马防意外失手露了破绽被曹操打入大狱，只怕这会儿司马懿已经开始在为两人成亲的事情忙活了。


    其实严格说来，这场姻缘的双方也没有那么的门当户对。张春华的家世，较真起来也不过是寒门，其父张汪曾任粟邑县令，不过机缘巧合之下与司马氏结下了一段香火情，而为了回报这段恩情，在张汪病故之前，司马防亲自主持，定下了张春华与司马懿之间的婚事。


    当然了，少年少女各自有各自的想法，不是所有正值叛逆年纪的少年少女都能对父母的安排感到称心如意的，就更不用说在感情方面还要被所谓的“父母之言，媒妁之命”所束缚了。


    起初，为了发泄心中的不满，张春华很是在江湖上闯荡了几年，一度还混了个“春小太岁”的名声。


    但随着嗅到了乱世的气息，尽管此前并没有多少感情基础，但她最终还是认下了父亲的这门亲事安排，老老实实的来到了司马家准备履行婚约。


    至于没有感情这个问题……在司马防看来并不是什么问题，你俩住一起培养一下不就完了吗？


    而眼下，已经算是他俩同居的第二年了。


    当然，只是同住一个屋檐下，毕竟尚未成婚，没有到同床共枕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