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说那些百姓对并州刺史和袁绍视若仇雠，就连田豫和阎柔这会儿也对这位将胡人南下置若罔闻的河北之主生出了鄙夷。


    倘若你安居高位的代价是要放任领土上的子民被外族肆意劫掠，你的王座是用同族的尸骨筑成，那你又有什么资格在千秋万世之后受人们的顶礼膜拜，妄称英雄之名？


    还有那些支持他的河北大族，难道他们真的完全不知道这样的政策会导致多少北地汉人流离失所、妻离子散，又会有多少无辜的汉民沦为胡人的牛马，凄凄惨惨的死去？


    真是可悲啊！


    因为他们的漠然，天知道要有多少热血沸腾良知未泯的义士要抛头颅洒热血，又会有多少无辜百姓的亡魂会自此缭绕在大汉北境上空。


    在田豫和阎柔看来，这是整个大汉的耻辱，是比前汉时无限狼狈的白登之围、桓灵二帝时出师未捷惨败而归的北伐，甚至比当初张举张纯之乱需要倚重胡人劫掠天下还要丢脸的耻辱！


    就算不能重现当年卫、霍追亡逐北封狼居胥的荣光，不复昔日陈汤“一汉当五胡”的强盛，没有了“凡日月所照，江河所至，皆为汉土”的底气，大汉也不可能这样将麾下的子民无情的送给外人当牛做马，毫不抵抗的将祖宗领土拱手让人。


    但更可悲的是，明明对这样的事情义愤填膺，但他们却没办法去做些什么来改变这样可悲的现实。


    看着自己身后精挑细选出来的五百“白马义从”，再看看留给阎柔的数百骑卒，田豫张了张口，最终还是没能说出什么来。


    眼下他身边的这帮人，说是义从，实际上不过就是些相对更优秀的、骑着白马的普通骑卒罢了，莫说效仿昔日陈汤一汉当五胡，就算一对一的对上五百胡骑，能不能以较低的伤亡将对方吃下田豫也没有把握。


    当年的白马义从之所以威风八面，那在草原上全是用胡人尸骨堆砌出来的赫赫声名。


    真正的第一批白马义从，哪个人手底下要是没有百十条胡人的性命，都不好意思说自己是白马义从的一份子。而这一批白马义从的骨干或者说灵魂人物，却因为公孙瓒在界桥之战的冒进被麴义几乎杀了个干干净净，连带着公孙瓒苦心经营积累起来的纯白色战马也在接下来的几场接触战中损失了个干净，多重因素叠加，以至于后来田豫奉命重建白马义从的时候所要花费的时间远远超出了原本的估量，直到公孙瓒自己嗝屁了也没练明白。


    至于留给阎柔的那些，质量就更不堪了，在田豫眼中，那些人甚至连成为白马义从预备队的资格都没有，其胯下战马的颜色也是五花八门，全然不像这边五百人整整齐齐纯白色的战马。


    当然，这批人这段日子在关外扫荡胡骑的战果倒是还算不错，尽管相当一部分是因为当初的那支义从积威深重，但田豫也实在是没有拿这个来苛责如今这批人的想法。


    老大都没了，要求那么高，有什么意义呢？能维持住白马义从的名头和声威不堕，田豫觉得已经算是竭尽所能了。


    眼下这么一个前有狼后有虎的处境，实在是不适合在一个地方长久的停留太久，这也是为什么田豫多次劝说阎柔抓紧时间启程的缘故。


    谁知道这个节骨眼上阎柔却突然有些伤感，起身之后陷入了喃喃：“我当初曾经与伯安大人说好了。之所以屈身于乌桓之中，就是为了能在关键时刻，尽可能的多保护一些汉人，使他们不再重蹈我当年的覆辙，可……可现在，却有这么多的义士葬身在雁门郡，甚至还是受到自己人的出卖，唯独剩下我苟活于世。甚至……甚至连报仇的希望都看不到，日后倘若泉下有知，我又有何面目去见刘伯安呢？”


    阎柔的神情显得分外的落寞，一旁的田豫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劝说。


    毕竟这里面牵涉到了刘虞在幽州刺史任上和阎柔达成的约定，再者，在公孙瓒扫荡草原对胡人痛下杀手的时候，阎柔这个乌丸校尉在幕后做的贡献虽然不为人知却同样不容抹杀，和他相比，田豫天然就有矮了一头的感觉，更兼向来不善言辞，这会儿是真的只能坐视阎柔陷入了伤春悲秋之中而没办法劝说。


    再者，这数百义士明明是去协助雁门太守扞卫汉家领土的，如果结局是免不了被自己人出卖的话，未免也有些太过悲凉了些。


    凝滞了好一会儿，田豫终于憋出一套理论：“那些杂碎也配称之为汉家儿郎？咱们汉家男儿都是好样的，没有一个是孬种，今日这帮胡狗仗着这些杂碎不敢抵抗肆意南下劫掠，这仇，他日咱们必十倍百倍的讨回来！阎司马，你、我有朝一日一定要踏破鲜卑王庭，重现昔日冠军侯封狼居胥的风采，让这些胡狗知道，纵然大汉已经雄风不再，甚至出了许多败类，但也不是他们这些猪狗不如的货色可以相比的。”


    “最好……咱们能在西域和草原上都建立起咱们汉人的国度，将这群胡狗永远逐出边塞！雁门关，应该成为男儿征途的起点，而不该像现在这般成为无数好男儿埋骨之地。”


    明明前面半截更容易变成现实，但田豫说到后半截的时候语气却愈发笃定，好像只要给他们机会，驱逐胡人不过弹指一挥。


    明明……当初刘虞和公孙瓒这样一对一度有机会组成王炸的组合都没能实现这样的成就……


    其实相比于身在局中不能自主的田豫和鲜于辅等人，在刘虞和公孙瓒的冲突当中，更像是一个局外人的阎柔看的反而要更长远一些。


    对于两人的理念，其实阎柔也有自己的看法，因此他对两人后来爆发的冲突一度不是很能理解。在他看来，如果没有足够压制胡人使他们不敢生出野心的武力，空谈教化无异于耍流氓，除了培养出那些野心勃勃的胡酋之外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好处；当然，一昧喊打喊杀也是不现实的，因为这个年代的汉人并没有将胡人灭杀干净之后全面接管草原进行放牧的能力，反而很有可能重蹈前朝覆辙，即国力强盛的时候压着北境的胡人痛揍，但一旦衰落就会被新崛起的胡人继续骚扰北疆。从古至今从未有王朝能保持两三百年的强盛而不衰的，因此对于公孙瓒动辄赶尽杀绝的做法阎柔也是不敢苟同。


    奈何一个是刺史，一个是手握重兵的大将，他俩之间的冲突却不是阎柔能介入的，只能看着幽州内部陷入动荡。


    正当阎柔感慨之时，一声大喊打破了林间的静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