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崇祯九年十二月二十七日。
马上就要年三十了,就算是繁华如临清这样的大城市,在临近年关也是没了行人。大家都猫在家里准备过年的事,街上的商铺也都挂起了肄业的牌子,南来北往的客商如果不是非要呆在此地,也都早早地回到了自己的家乡过年。
张元彪带着几个亲卫在大街上走着,空荡荡的城市里只有少数车马托运东西,至于那些酒楼饭馆也都是纷纷关门,一般都是写着正月十六日开业的幌子。
临清军的主力红衫军已经放了年假,正月初六日再回到军营,城市卫队由于是乡土部队,即便是放了假,也能进行频繁的轮换,保证临清周围数个乡镇的安全,所以即便是放了假,主要官道上留守的城市卫队还是保持着对于乡镇的管控。
于那些留下来的红衫军主力,一部分是为了多拿钱,年假不休可以得到一份津贴,虽然不多但是也算的是额外的补助,而且年假期间这些人也不用操练,只消得在城市里走走即可,他们此刻就穿戴整齐在街上巡视,十人一队穿着红色大衣,斜背着火铳在路上列队前进,时不时停下来吼几嗓子,吸引得胡同里的孩子和大人们出来围观。
红衫军的衣着整齐且干净,无论是什长还是军士都是打扮的很有精神,比起那些传统意义上的苦难军户,不知道强到哪里去了。
临清军主力不管是游骑兵还是辎重兵,都是待遇极佳,军饷充足还衣服好看,走到哪里都是人们议论的焦点,那些大人们因为官府的威压不敢瞎出来围观,只是远远地看着,而孩子们可不管这些,几个十几个孩子在街上蹦蹦跳跳跟在巡逻的红衫军身后大声喊着:
“红衫军,好汉子,杀了鞑子杀汉奸,三军出战勇争先,刀山火海不咋眼。”
“街上有了红衫军,铁人都要软三分,谁敢街上坏规矩,抓去煤山干三年。”
“火铳一响爹娘白养,刺刀一出啥也白搭。”
诸如此类的口号都是张元彪这个老阴谋家鼓捣出来的,这个时代的信息传递低效且文盲多,老百姓获取知识的方式还是局限于说书先生和街边闲话。尤其是这童谣谶语,传播的最为快捷,因为孩子们记性好又没啥事,随便给点吃的就能在街上吼一天,潜移默化之下自然是传播很快。
童谣谶语都是野心家的常用工具,一定意义上能左右很多人的判断,就连大臣给皇帝汇报时也会把这些东西当成佐证上报,比如闯军鼓捣的“十八子主神器”“吃他娘喝他娘,闯王来了不纳粮”都是活生生的实证啊,足以证明这玩意的威力。
本地的军士和军官都带着银钱和喜悦回到了家里,军营里都是些张元彪的老兄弟蹲着,他们从北京来的时候基本上都是一个人过来的,在北京之战完结后,找到家人的屈指可数,余下的人要么成婚组建新的新的家庭,要么孤身一人以军营为家,当然,大多数的人都是后者,天天把过剩的精力都用在折磨新兵搞训练,想的都是打到辽东去报仇雪恨。
张元彪作为一军之领袖,自然在过年期间也是频繁在军营里与这些不当值的军官们搞联谊。
所谓的联谊无非就是喝酒聊天,所以临清军的主要军营里每天都是灯红酒绿,一大票喝的醉醺醺的老兄弟们四仰八叉地躺在军营里当酒蒙子,有的时候半夜醒来,也是拿着配给的伏特加四处串门喝酒,为了防止这些人喝多了睡在外边冻死,张元彪把自己的亲卫都给派下去监督,任由着他们在军营里胡闹,喝完了酒就锁到宿舍里睡大觉。
这个时代真的是没有什么娱乐活动,除了吃吃喝喝也找不到啥了,至于出去找女人这种事,临清军没有明确禁止,但是内部教育这玩意已经是有些见不得了。所以军官们整日在军营里喝大酒,张元彪偶尔也带着吃食前来凑局,在酒桌上不断地勉励自己的手下早日成婚,早日成婚。
这些手上有不少钱的军官们没几个想成家的,喝高了就开始嚷着“北伐”,然后就开始痛哭流涕,少数几个没有酒瘾的也是被感染到,咬牙切齿要报仇。
看着这样循环往复的动作,张元彪不自觉地想到了孔有德,这个辽东矿工家族出来的男人,在后金军占领辽东后,孔有德他爹和一众叔伯挑头反抗,被后金军屠灭只剩孔有德几个年轻人跑到东江投军,血海深仇的孔有德争当先锋,不惧艰险和后金军打了这么多年,最后却很戏剧化的投了后金军当奴才,是什么把一个背负血海深仇的人逼到与杀父仇人一心?这大明朝真的值得挽救吗?
腊月二十八晚上,在军营里喝完酒的张元彪踉踉跄跄在亲卫的护送下走在昔日繁华无比的十字街上,此时因为过年的缘故,大街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只有几盏灯火亮着,街道上也是黑漆漆的。
一队临清军举着灯笼在街面上夜巡,那些穿着厚厚红色大衣的青年军士在什长的带领下沉默地在街上走着,两伙人一照面,这队巡逻兵就走了上来询问,在得知张大人也在其中之后,各个喜笑颜开,要求为张大人充当临时护卫。
“你们继续巡逻。”张元彪迷迷糊糊地说:“我没有事,你们晚上回去了,也喝点伏特加暖暖身子,天寒地冻,要注意防寒。”
“是,大人。”为首的什长抱拳回复后,又低声道:“属下是京城跟随大人的范德喜,谢大人活命之恩,大人公侯万代。”
张元彪停下脚步,回头看看这个什长,实在想不起来这个名字,只是从京城过来的老弟兄只要不是太差劲,现在都是百户以上的官衔了,这个名字怎么这样陌生,难不成军队里还有人会冒充老弟兄,这不可能,稍微一看就能认出来啊。但是他的声音倒是熟悉,实在是太熟悉了。
“范德喜?”张元彪疑惑地说道:“你的上官是王树正还是李国藩?”
“我的上官是赵玉超。”范德喜低声道。
这三个字把晕乎乎的张元彪给炸醒了,他看着眼前的人,退后一步激动地说:“青青···青峰大·············大····?”
四周的亲卫眼见自己的上官有异,纷纷把手放在刀柄上合围而来,恶狠狠地看着这个无理的什长,那些巡逻的军士也是一脸懵逼,只是机械的把火铳从肩上放下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自觉有些失态的张元彪酒全醒了,但是出于安全考虑还是往后移动了两步,说道:“没事没事,范德喜,我想起你了,走走走,跟我回去,这些军士,你···”
张元彪指了指自己的一个亲卫道:“李,你把这些弟兄带回军营,范德喜什长与我到府邸叙话,安顿好之后,你去找姜开泰王树正他们到我这里。”
那亲卫也是一头雾水,但是上官的命令还是要执行,就上前接管了九个红衫军往军营而去,道路上只剩下了张元彪、范德喜和七名亲卫。
张元彪故作镇静道:“走吧,我们回去好好喝点。”
那范德喜也不托大,恭敬地点头就跟在队伍的后边。
张元彪在前边走,心里还是揣测不安,锦衣卫的青峰啊,啥时候摸到自己队伍里的都不知道,这次突然现身,谁知道在想啥?难道自己在这边的打算已经暴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