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妙云疑问道:“聂老前辈,不知这铃铛有何玄机?”她行走江湖多年,什么样的兵器都见过不少,其中最为奇特的便是江湖衙门甲乙丙丁戊以及己庚辛壬癸所持的兵器,再有就是黑山九奴花样也是不少。却从没见过哪家长剑有什么特异之处,这天下第一的万古长青,应当不是故弄玄虚来的。
聂江尧接过长剑。剑首青铃在姜妙云手中发出的声音刺耳尖锐,而在聂江尧手中似乎温顺不少。姜妙云像是在降服这一条巨龙,而它正在极力地挣扎反抗。聂江尧则更像是剑主,顺着龙鳞在安抚,青铃稳稳地发出声音,似乎龙首活了一般呼吸着。
“剑虽然是冰冷的铁器,却也有它的灵性。这铃铛因内力而动,倘若你内力浑厚,心正道合,那便是龙出幽谷,天下横行,随心所欲。”聂江尧突然使力,剑首青铃一改转为刺耳“轰隆”的声音。
姜妙云登时头晕目眩,似是醉酒,血脉跟着翻涌起来。
“倘若你心魔根深,必定会因手持此剑而急剧经脉大乱,最终走火入魔,难以自救。”
“怪不得祖父一直要力除刘子正和胡孝直的心魔,他二人各有欲念,即使武功再高,也不得用这万古长青。传于他二人之手,无疑是一场江湖风雨血腥。”
聂江尧叹息一声,“老夫一生铸剑无数,却没有一柄像样的。万古长青这等神兵,鬼斧神工,古今天下只此一柄。”他轻轻地抚摸着剑刃。
“前辈能够培育出曹正瑞这样的铸剑高徒,这万古长青自然也有前辈一半的功劳。”
聂江尧摇了摇头,“剑非冷器,有着能与剑主内力互通的灵气,这句话还是他告诉我的。曹正瑞说出这句话之后,老夫一根荆条狠狠地抽在了他的身上。还怒骂他不学无术,整日天马行空不务正业。他不知悔改,不去铸铁,反而和东宗的人整天混在一起,天天潜心修炼内力。”
聂江尧展颜一笑,“徒弟还说,不做剑侠,不知剑意,如何能做得出天下第一的宝剑。”顿了顿,“后来他便结交了你的祖父姜泰元,也是他引荐了我二人相识,我与你祖父谈天说地,成了忘年之交。在这剑心水榭火窑当中虚度光阴,哪知天下江湖奇迹。后来老夫也认可了徒弟的话,也开始向你祖父讨学内力之法。”他说罢,又是一阵内力催动,万古长青剑再一次呼应,发出一阵低鸣。
姜妙云听的入神,这师徒二人与祖父当年应有一段难忘时光。
“老夫毕竟不是武人,内力之浅不及你一分。你得姜泰元真传,内力之强虽不敌乔九,却也是江湖之万一。这剑今日交到你手,希望你莫要步了你祖父的后尘。”
“前辈此话怎讲?”
“你祖父神功天下,他本无意江湖争斗,只求行侠云游仗剑天涯,怎奈身陷漩涡难由己。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他剑下多少英豪身败名裂,虽然他自居侠义,不忍杀生。可江湖之上,名大于命。他一剑断了人家的名誉,却要满怀善心留人性命,辱之更甚,其仇恨可想而知。”
姜妙云沉默,她亲身江湖行险,波谲云诡反复无常,怎会不知。
“他早知不得善终,为保佩剑不落邪魔之手,才封剑不用,藏于此处。”
姜妙云到此并未说起祖父已故多年,聂江尧终身不出剑榭,见到姜门后人,一句也没问姜泰元的近况消息。二人心照不宣,沉默片刻。
“祖父既然心知肚明,本该归隐江湖,又何苦如此,丢下一家老小...”她说完,心知归隐之难,堪比登天,其中身不由己,就连祖父也是不能全身而退。
聂江尧道:“他放下佩剑,转身而去,老夫始终也不见他略有悔改之意。”
“太师叔祖,大事不妙!”外面有人惊慌而来。
“何事如此慌张?”
“外面打起来啦!洗剑大会上众多江湖人,打起来啦!”
聂江尧与姜妙云推门而出,姜妙云见这人不是昨日那个弟子吗,怎么他说不认识聂老前辈。
那弟子恭敬作揖,“姜姑娘,与你一道来的那位公子刀法奇高,如今正与许多剑派的江湖人起了争执,你快去看一看吧!”
姜妙云向聂江尧深深作揖,“那晚辈先行告辞,日后若有机缘,再来拜谢前辈大恩。”
“小姑娘且慢,既然万古长青已然在手,行侠一剑,天涯一人。可否将秀绝剑留下。”
姜妙云迟疑片刻,心道:“这秀绝剑虽然出自剑心水榭,终还是姜门六叔的佩剑。如今他下落不明,当年被夺剑之苦多年难平,总归是要去寻他,将秀绝剑归还于他的。”她想起大伯,半柄破军残剑,终身视作珍宝,六叔应也是如此。
“姑娘心事,老夫心知肚明,就由老夫替你达成心愿吧。”
姜妙云聪明过人,聂江尧一言,她心领神会,当即问道:“前辈知道我施六叔的下落?”
“他自认愧对师门,早已遁世不出,姑娘何必多问,由他去吧。”
姜妙云心知眼前的这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者,自然是信得过的。铸剑铁匠,千锤铁骨百炼匠心,远比江湖人更为可信可敬。
她缓缓解下腰间秀绝剑,又将万古长青剑悬在腰间,双手横举秀绝剑,交给了聂江尧。
那名弟子殷勤上前,要替太师叔祖接手秀绝剑,这等江湖名剑,他这样的弟子自然是望眼欲穿,想要握上一握也是荣幸。不料被聂江尧一把推开,“你带姜姑娘去洗剑会,我这里不用你伺候。”
姜妙云拜别之后,那名弟子一边带路,一边目不转睛的看着她腰间佩剑。
“姑娘莫怪,太师叔祖吩咐过,一旦有个女子上门寻他,让我不要轻举妄动,装作不知。再让我探到你的去处,然后带你去见他老人家。没想到你竟然到了洗剑大会,这可是少了许多麻烦。”
“原来如此。”
那弟子殷勤道:“这万古长青剑长三尺三,姑娘何不尝试背剑而行。”他见姜妙云是个女子,身材不如男子高大。秀绝剑还能勉强悬身,而这万古长青大剑,在她身侧磕磕碰碰,不是撞到台阶就是门柱,实在是对天下第一的神兵大为不敬。
“姑娘稍等片刻,我去去就来。”一溜烟儿便消失在一处满是假山的花园尽头。
姜妙云手握剑柄,心底有三问,这柄长剑在江湖上的地位,自己一个弱女子何以服众,会不会顷刻间招来杀身之祸?祖父永辞人世,江湖门派没了后顾之忧,自己能不能护得住全家安危?西岭血雨腥风争夺剑魁大位,如何是一个女子能逆能改?
“姜姑娘,来啦。”那弟子手提一副似是牛皮带一样的锁衫。
姜妙云见江湖衙门那善使峨眉刺的女子身上穿的便是这样一副皮甲,皮甲上全是成排的暗器飞镖。
“姑娘你自己来穿,我帮你提剑。”那弟子笑着说。
姜妙云从他的表情上,一眼识破。这男子殷勤多时,原来是为了此刻借机来亲手握一握这天下第一剑。
“这软甲可是咱们这里的苏老爹做的,他做的皮具和剑鞘当今一绝,许多名剑的剑鞘均是出自他手。怎么样,适合吗?”
“合适,多谢。”
那弟子恋恋不舍的绕到姜妙云身后,将剑鞘牢牢的捆在皮甲上,不由得赞叹一声,“不愧是姜门之后。”
“怎么你见过我祖父,姜泰元?”
“没有没有,只是传奇太多,敬仰罢了。像我这样的小人物,能亲眼得到万古长青剑,已是万分荣幸。”
“咱们还是快去火窑吧,那边不知如何了。”
“姜姑娘放心,你那朋友吃不了亏的。只是你...这...剑,今日便要重出江湖...你可想好啦?”
姜妙云迟疑,“事已至此,迟早也没什么分别。”
二人见拥挤成堆,手持兵器的人群,齐齐对着台上。已有多人倒地不起,看模样应是内伤不轻。
高处站着两人,一人是沈焕文,另外一人则是罗冠荣。这让姜妙云始料不及,二人对立,似乎激斗已久。
“罗兄,你怎么也到了此地?”姜妙云道。
罗冠荣已知他二人之事。虽然沈焕文乔装打扮,但手中黑刀和他所使的功法,自然瞒不过自己,姜妙云在此不足为奇。
罗冠荣道:“姜姑娘,你可认识眼前的这一驼子。此人一副叫花子模样,却挺着如此大的肚子。难道是天下富足,就连叫花子也能顿顿吃上烧鸡不成,罗某百思也想不通。”
他一言,惹得台下哄笑一片。
还没等姜妙云回话,罗冠荣抢言道:“他手中黑刀你可认识?莫不是乔老前辈遭遇了什么不测,沈焕文那小子武功不好...”他刚说到一半,想气一气眼前这个乔装的沈焕文。一想,他二人有婚约在身,当着姜妙云的面,出口狂言实在不妥,当即住口,尴尬一笑。
沈焕文却是吃了哑巴亏,虽然董三刀之辈应当已经认出了他,他却不能当着众人的面扯下伪装。如此一来,乔装打扮来到洗剑大会居心何在?岂不是更成笑柄,只能硬着头皮装到底了。
“罗兄号称‘剔骨剑’,怎么说话也如此刻薄?难道日久不见,罗兄怠慢剑法,去学练了嘴剑不成?不知是哪里的山门高人教的,本姑娘也想去见识见识。”
沈焕文嘴角一笑,见姜妙云为了自己与罗冠荣斗嘴,心中说不出的欢喜。
“两位因何出手?”
随着姜妙云一问,二人相视一眼。
沈焕文道:“为了刚才那一柄无名。”
罗冠荣道:“没错,罗某到此是想看一看天下新秀宝剑,不料对这一柄大剑,一见倾心。这剑心水榭的洗剑大会,有一个自创派以来便定下的规矩。那便是登台夺剑,力压群雄者得。”
姜妙云已知原委,“三奎兄弟,你善使刀法,这剑于你有何干系,为何登台出手?”姜妙云心知沈焕文如今还挺着肚子乔装,似不愿戳破身份。
沈焕文道:“姑娘有所不知,这一柄无名大剑,宽背长锋,与其说是剑,不如说是一把双刃刀。咱们使刀之人劈斩之间呼啸如风,削掠之中气势成虹,握在手中相当趁手。眼前这位少侠江湖人称‘剔骨剑’,剑法以轻快灵动着称,恐怕与这一柄无名剑实在无缘。”
董三刀在一旁与沈焕文呼应,连连道“不错。”似乎也认出了他。
“老兄此言差矣,罗某所使剑法在于一个顺字,而非一个快字。在于一个合字,而非一个轻字。宝剑者,钢骨,寒刃,厚脊,薄锋。剑出鞘,铁胆铮铮。纵然是这一柄大剑,在罗某手中也能快剑剔骨。老兄不识剑,又何必相争?”
吕六奎大赞一声好!多年以来,未曾有一人是他知己,今日听眼前这一位武功俊秀的少年如此一番见地,当真将他心中积压多年的苦闷倾倒而出,“好一个合字,好一个顺字。”
“老兄名为三奎,而眼前这一位匠人前辈是六奎。到底是不是一家?倘若是一家,前辈自然偏心,那罗某便不再相争啦。”罗冠荣玩笑道。
“不,不,不!在下与这位仁兄素不相识。依我之见,在下这一柄长剑非罗小兄弟莫属,在你手中定然大有一番奇遇。”
“何必多言,呈口舌之快。”沈焕文提起刀锋。
“难不成今日没了那样规矩,罗某还能谦让与你?”罗冠荣说的是凤青药谷那一次切磋,让他侥幸诈赢,早盼着扳回一局,今日可是要教训教训他。
二人刀剑再一次相撞在一起,金枪王家众人以及赵陆生兄弟几人,只听说过罗冠荣“剔骨剑”威名,今日一见目瞪口呆,暗自佩服。
罗冠荣顾及与姜妙云昔日江湖一行的情面,对沈焕文还算手下留情。快剑电光石火与之黑刀相撞,沈焕文经过一番江湖历练,刀法本事不弱,刀剑一时之间难分胜负。
姜妙云不知沈焕文为何非要夺那大剑,难不成是要将黑刀归还给乔老英雄。他不娶乔姑娘为妻,这黑刀确实受之有愧。心想不知是不是这个缘故。
“罗兄好剑法。”人群中一个鼠须细眉的中年人赞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