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笑了一下,也不回话,远处,大强三人趁人不备,悄然向后,他请看了一眼,三人脚下一顿,立时不在动弹。
“爸。”大强轻呼一声,牙齿颤动,声音中带着惊惧。
他轻笑一下,勉强算是回应,转头间再次看向杜林。
“对,也不对。”
话有些模糊,带着一丝玄虚之意,可说过之后,便不再解释。身边,那之前被幻做张大伯的老者手臂看向几人面色古怪,手臂一挥间,四周场面顿时大变。
一座隆起的坟茔,其上有荒草蔓延,也四周形成强烈反差的是,那些野草仅有两寸多高,却生长的密密麻麻,没有一丝缝隙,颜色黑绿,深邃无比。坟茔正前,面对几人方向,有三道青砖搭成的门户,一方通坟茔,一方向世间。在门户先,有草纸聚成一堆点燃,火光之中清晰可见其上有孔方印记,印记间,有通玄二字烙印。
而在火堆边,四面八方间,除鬼门之外,各有一纸人耸立,面朝火堆,骑纸牛纸马,穿素衣花裤,脸涂胭脂,唇摸膏红。在火光闪烁间,红的妖艳,白的凄惨。
二凤和母亲见此,惊呼一声,身子软绵绵的瘫倒在地,大强虽未如二人一般不看,也是面色苍白,身子抖动。双腿不断颤动,似想要逃离,却终究未成,不知是心念母亲妹妹,还是此时已经吓得没有了逃跑的胆气。
“吓孩子干什么?”
叔叔有些不满,语气中略带埋怨。
“谈不得吓,世上形形色色,总要一一经历,再说,这些事儿他们迟早都要面对,都要知道。”
有老妪迈出一步,挡在他和张伯之间,冲着大强咧嘴一笑,口齿间立时有无数秘密麻麻的牙齿生出,每一颗都似锥尖大小,锋利异常,粗看一眼恐不下数百。
“鬼啊……”
大强惊呼一声,瘫坐在地,和母亲妹妹坐在一起,身子不断抖动,看向父亲的眼中尽是哀求。
杜林镇定,心知这一切都是虚假,这些事儿之前也曾经理,倒并不惧怕。
“杀了这么多人,不知道几位究竟为了什么呢?”杜林笑了一下:“若是说废了这么大的气力把我叫出来,只是为了吓一吓我,我却是不信的。”
“嘿。”
老妪冷笑一下,看杜林,目光中带着冰寒的煞气:“你倒是胆子不小,若我们说把你叫出来的确为的只是和你说说话,聊聊天呢?”
说话间,十几人不动声色将杜林围拢中间,老妪话音落下,诸人皆是发出一阵冷笑,只是那笑声恐怖,带着阴森的气息,似钢刀刮骨一般,让人身子上掀起一层鸡皮疙瘩。
“若只是为了聊天,想来该说的话也都说过了,我自然是要回去了。”杜林一指坟茔,看了看自己的叔叔,笑着对老妪说。
那老妪一愣,没想到杜林会如此答复,双眼在他身上再次古怪的扫视了一遍,冷笑说:“回去自然可以,可咱们好不容易出来了一趟,若是不留下点什么,说得通么?”
其余几人站定方位,也不言语,叔叔和张姓的鬼物分别站在老妪的两侧,伫立东北,西北。有七人站在各自方位,其余几人将大强三人围在中间,面带冷笑,任凭三人不断哀嚎,抽泣,毫无反应。便是叔叔本人,双目都始终钉在杜林身上,对于三人自和那老者说话之后再不理会。
“留下点什么?”杜林玩味一笑,问老妪:“那是自然,世上哪里有平白无故大动干戈的道理?就是不知道你想要点什么?”
一边说着话,杜林将手伸进怀中,轻轻一撵,有几张符箓出现在手中。
杜林心想:“若是有灵纸灵笔,这些鬼物倒是不难应对,哪怕是我肉身亲至,只需书写几道驱神御鬼的符箓,想来也能够轻松应对。可现在,不论纸笔或是符箓都不能发挥出应有的能力,想要以此灭杀这些鬼物更是痴心妄想。好在我之前另有准备,只需要拖延片刻,变能起到应有的效果。”
“当然是要你的命了。”老妪说。
几人张口大笑,看向杜林目光透着说不出的兴奋。
“哎?!”
叔叔张口,打断诸人笑声,当目光聚集在他身上后,他笑着说:“命还是要留着的,咱们只要吞了他的魂魄就可,至于性命和这一身的血肉……”
话未说完,这种卖关子的方式,让人厌恶。可那些鬼魂似瞬间想到了什么一样,面上立时涌现出了一丝惊恐之色。
杜林第一次见到鬼怪也有情绪,那感觉,有些古怪。
“肉身血肉,自然要供应大神,这不是开个玩笑么。”老者强装镇定的说。
叔叔面色正了一下:“这种玩笑还是少开的为妙,还是不要枉彻他老人家的手段了。这些年间,咱们供应的血肉也不少了,可现在呢?不还是变成了这幅模样?永生不死,看似诱惑,可付出的代价着实有些大了。这一年,感觉他老人家的手段愈发恐怖了,甚至感觉到能察觉咱们的一举一动,若非如此,也不必如此匆忙的动手。
张老头,孙瞎子,韩瘸子,这一年不都变成了这一副模样?除了我,又有哪个真的逃脱了?即便是我,恐怕在过上一段时间也变成这样了。”说着话,他看了杜林一眼:“二子啊,别怪叔,这就是命,一辈儿一人,逃不掉的。当年他找到了我,你父母便要被祭献,原本我以为到了我这就一切结束了,可现在,又开始了。你不死,大强二凤就要死,叔也没办法,只能委屈你了。”
“我父母也是?!”
杜林心间一动,便觉得身上有一股子悲凉由心间而发,瞬间弥漫周身,心道:“我附身二东,这一种情绪,应当就是这具身体残存的神识,父母也许就是他心中的优思,就如我当初思念母亲一般。”
“一辈儿一人,祭献,倒是和民间的一切传闻有关,这片世界既是真实,也是虚假,截取了一丝记忆,想来当年也曾经真实出现过。”
“是,不单单是你父母,你爷爷的兄弟姐妹,包括所有直系的长辈,都是如此,咱们,逃不掉的,这就是宿命,也是责任,是传承。”他点了点头,郑重的说。
大强,二凤,两人对视一眼,皆看到彼此眼中的慌乱,可四周无数鬼怪下,却不敢发出任何的声音,只能用力的将身子挤在一起,想要以彼此的温度去驱散心中的恐慌。
“责任?传承?”杜林低头沉思,想了一下问:“不知道供奉的是哪一位哪一座山?哪一座神?名讳如何?”
“哦?”
他忍不住的看了杜林一眼,又与几人对视一下,皆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意外:“你知道的还真不少。周边村落虽有鬼神之说,可关于供奉之事儿,一直被列为禁忌,无人敢说出口,即便是我那死去的兄嫂,虽然明白其中的一切,可当年身死时你还不记得什么事儿,想来也是在书中见到的吧?”
杜林轻轻一愣,这些事儿在他记忆中从不是什么忌讳,却不想在此处还有这般说法,叔叔已经给自己找到了足够缘由,他点了点头,勉强算是应了下来。
叔叔继续说:“没办法,祖宗的传承,要遵守,至于那一座山,哪一座神,你不须知道。当年祭祀时,你不是曾好奇的问过我,为什么咱们家的族谱上自祖先开始,只有一代一人么?”
杜林点了点头,在他的提醒下,不知是否二东的残魂依旧存在,勉强响起了一些曾经的事儿,这其中就包括了他口中的那次腊月三十儿的祭祀。
周边诸鬼怪见他与杜林交谈,保持难得的清净,面上古怪狰狞的笑意消失,带着一丝苦涩,无奈。四周,便是那阵阵阴风在此时都消失不见。
“一辈儿一人,想来便是如此了。”杜林点头:“女子不如族谱,似二凤一般,无人记叙,不怎么清楚。不过凡无子,横死者不入族谱,想来也就是如此了。”
杜林叹息一声。
那些是先祖传下的规矩,之前还不明白缘由,只是听人模糊的说过,可自得到地皇文后,对于一切,也都变得清晰了起来。
横死者不甘,死后魂魄有怨气,扰先祖不宁,更有甚者会化作厉鬼,丧失了神志,通过吞噬先祖亡魂壮大自身。
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女不入族谱,子为男丁,死后若是入了族谱,会被视为对先祖不精。
“不错。”叔叔笑了一下,笑声中带着说不出的愤怒:“香根传承,一辈儿寻一人,摆脱不了。得传承者死后不如阴司,不经转世,日夜受罡风淬炼之苦,其余人等,死后更是魂魄皆无,在没有投胎的机会,这,便是需要付出的代价。”
杜林点头,虽不明白在这香火供奉之中得到了什么,可叔叔言语之间,明显的,付出的超出了得到的,可神明一说,历来如此。
香根分三六九等,其供奉者五花八门,或精怪,或鬼神,或仙魔,不一而足。其能力更是万千,有福源,有寿命,有前程,有福泽,这些精怪,被供奉者统称为仙。
预先取之,必先与之,神明之事历来公平的很,想要得到本不属于自己的一切,便必要付出更大的代价供奉,以此换取。
人争一口气佛受一炷香,这其中的香,便是香火。
前唐立国时,有将领横空出世,长枪无敌,五年南征北战间,枪下名将亡魂无数,可其后战场之上突败,受万剑穿心而死,其后人更是如他一般,少年成名,寿不过两旬,一代一人,受万箭穿心之苦。
前唐百年之前乱世之中,更有一家兄弟父子十三人出世,三年期间扫荡天下,无阵不破,无城不降,可三年过后一夕之间突然暴毙,断了香火,致使大好局面再次崩塌。
便是大赵之内,也有巨贾趁乱世而起,富可敌国,可其子孙单传,虽香火不觉,聪慧绝顶,却一直体弱多病,寿不至不惑。
这些人家,皆传言供奉神明,遭到了反噬,杜林当年不懂,还将一切当做故事,自得到了《地皇文》后,才明白那些可能真的并非故事,也许真如故事中所说的那般,遭受了反噬,可更大可能,是那些神明在经历了不断供奉之后,突然崛起,被其它神明围而攻之。
似上面的故事,在历史之中比比皆是,若突然爆发,底蕴不足,容易招致反噬,而一些豪门大户,传承千年,其供奉神明早已在香火供奉下成长,自然能够庇佑。
“如此,倒也公平。”杜林点头,所说的话,却让诸鬼神瞬间变了颜色:“贪图本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付出这等代价,难道不公平么?”
“小子,找死!”老妪色变,挥袖间身前一骑纸马纸人立时上前,在火光中化成了她的模样。
“呜呜……”
阴风掀起,鬼火飘荡,除叔叔外,其余六人或挥袖,或迈步,其身前纸人全部涌入火中,翻滚间,化成本人模样,杀向杜林。
“我就说么,一些游魂,只不过是具备一些鬼怪的本事,怎么敢这么大胆,原来是本身并不具备任何的手段,只能依靠这些东西。”杜林说。
人身阳气是气血,最为克制鬼怪,场中诸鬼怪除叔叔外,都不是什么厉鬼,对于气血本应当惧怕,之前他还在奇怪,如今见到如此,也就放下了心中的担忧。
“嘿嘿……”
老妪阴笑一声:“小子知道的不少,不过,既然知道这一切,还敢给咱们这么多时间准备,不得不说,你胆子很大。”
从包围到驭物,并非短时间能够完成,需将杜林引入其中,包围之后,构成了简易的阵法方能够施展。几人本打算将杜林唤出,经他叔叔简单交谈,一切结束后再露出狰狞的面目,却不想杜林瞬间揭开了一切。
若是贸然向前,恐怕后果不受控制,虽可灭了他的神魂,自己几人也要折损几个在此,可笑,那傻小子明白一切,却始终都在帮自己拖延时间。
“大不大的,也就是那样,不过,若说是遇到几个不上道的鬼怪就害怕,也太小瞧我了。”杜林笑着将手伸进怀中,轻轻一扯间,自怀中掏出一面巴掌大小的铜镜。
“你!”那老妪立时色变,‘唰’的一下退后几步,大袖一挥,鬼人立即向前:“快,杀了他!”
“嗤。”
剩下鬼怪快速指挥,有一道道阴风向杜林袭去。
“你们这一辈,只能活一人,他死你活,你死他活。”叔叔在大强和杜林身上来回指了指。
大强面色剧烈的变动了几下,许是那生死的问题终于战胜了内心的恐惧,起身便要向前,只是刚一动弹,却发现裤子被人轻轻扯东几下。
“哥,别!”二凤带着哭腔说。
“大强,别信,别信啊,你们是兄弟。”母亲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