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得差不多了, 李恕打算先回家候旨。沈休文见他要步行回去,就叫了沈泉送他。李恕也不推辞, 上了马车走了。
沈休文和俞司业一起沿着街面, 溜达走去国子学。
因是休沐,学府街上行人反而较平日要少了许多。两人并肩走在路上, 偶尔说两句话, 并没有一直交谈,但两人都不觉得尴尬,倒有点像是相交多年的老友。
俞司业见沈休文很自然地扶起路边一跌倒顽童,微笑叹道:“真是闻名不如见面。休文, 你是我这么些年来在京城见过的最名不符实的人,真是委屈你了。”
沈休文笑道:“先贤有言,荣辱之责,在乎己而不在乎人。也是我以前在人前有不当之处, 现如今改过来罢了。”
俞司业含笑道:“若是如此,也是浪子回头,难能可贵。你又有真才实学,不日定能好名远扬。”
沈休文摆了下手道:“好名坏名,都是浮云。只是长大了, 不想再胡混了。我也想像司业你一般, 安安静静地做事,且把事做好了, 如此在大宁也就不算白活一场。”
俞司业楞了下, 笑道:“惭愧, 惭愧,我可当不得你的榜样啊。”
沈休文看看他,认真道:“司业你不必谦虚,国子学能有今日繁盛,连皇上都可能要把皇子的教育托付给国子学,这里面你绝对功不可没。在我心中,你真的很令我佩服,绝对当得年轻有为四字。”
沈休文此话确不是虚言。国子学里那些学子可都不是普通人,比起太学学生,管理起来要难得多了,俞叔海绝对是有能力且用了心的。
俞司业心生感动,没想到闲聊几句,竟得知自己在大名鼎鼎的沈二公子眼中是这样的。沈休文他目光真诚,并不是客套而已。他也被人恭维过,但从没这样被戳中他的心。
两人走着,到了广场前,正要右转去国子学,却听到高台后面传来一声哀嚎,像是有人在挨打。
沈休文和俞司业对视一眼,都不约而同朝那边走去。他俩走近了就见到有人边躲闪便痛斥道:“还有没有王法了?!俞峤,你,你真是辱了俞战神的门楣!”
“打!继续给我狠狠地揍!”俞峤一脸阴鸷抱臂站在旁边道。
“住手!”沈休文吼道,“统统不许动!”
“俞世子,手下留情!”俞司业同时也向俞峤道。
俞家下人们被沈休文的威吓吓了一跳,下意识停下看了看他,又望向自己主子。
沈休文直接走到被打的学子身边,扶起他,又问俞峤道:“俞世子,你这是在做什么?!”
俞峤看到是他,眼神瑟缩了一下,复又仇恨起来。就因为这个沈休文,他最近事事不顺,前阵子在宫中被掌嘴的耻辱仿佛又浮现在眼前。
“关你屁事!”一股怒气上来,俞峤口不择言道,“沈休文,我告诉你,敢多管闲事,我连你也打!”
俞司业忙道:“世子,请冷静一下!有事好好说,不要动手!”
俞峤随手推了他一把道:“你算什么东西,敢管我!”不过是他俞家的旁系远亲,借着他家和李家的势管着国子学,还想对他指手画脚!
俞司业一时不备,踉跄在地。他抬头正好看到俞峤眼中的轻蔑,不由暗暗咬了咬牙。他算来还是这俞峤的远房哥哥,但这世子从没有正眼看过他一回,在国子学反而是对他最为无理嚣张的。
因着同姓有亲,俞峤也没犯学规,他一直都容忍了。但这俞峤还特脸大,总是一副他俞叔海能得这国子司业的职位是得益于他俞家的关系。呵呵,要说帮助他的,有李尚书,却绝没有他镇国公府的功劳。
“俞司业,你没事吧?”沈休文忙问道。
俞司业对他微笑摇摇头,自己拍拍尘土站了起来。他把此事记在心里,又若无其事地对俞峤道:“容我提醒一下俞世子,在官学门前滋事斗殴,凡是在籍学子都要记一大过。”
俞峤知道这人在学规上是死硬死硬的,心中犹豫了下,哼道:“我可没有滋事斗殴,你最好眼睛睁大看清楚点!”
俞司业微笑道:“我身为司业,自然不会冤枉世子,不如你和受伤的学子都说一下事情原委?”
沈休文见俞司业应对从容,便在旁默不作声。他看了看身旁揉着腰的学子,发现这人自己见过,正是昨个在太学门口拦他的那个。
傅静闻觉得他今天是倒了大霉。
先是去买块砚台时遇到俞峤这个小霸王,因着被抢走自己看中的好砚,他就在回来路上骂了几句,没成想却被跟在后头的俞家下人听到了,然后他就被拉扯到高台下挨了打。
有人来救自己,抬眼一看却是刚刚得罪没多久的沈府二公子。他的心呐,真是吃了黄连,有苦也说不出。再一看,旁边还有个国子学的司业,他心里就叫糟。
不像俞峤,他对两个官学的学规都是了然于心的。今天这事,他就算没错,说出实情,只要算成斗殴,也会被同时记下大过。虽然他一直是在被打,根本没有还手,但他却明白,对上国子学的人,尤其是家里位高权重的,像这个镇国公世子,他只能把亏吃进去不吐出来才有继续求学的机会。
他平日心中不平,对国子学各种叫嚣,也是看准了有些事并不会有大害,反而可能有助于自己在太学如鱼得水,才会如此。像他在众人面前拦着沈休文,其实也是心中有过一番计较,知道这人并不是真正为非作歹的,他最多被打几下而已。只是没想到,沈休文却挺出乎他意外的。
现在这样,他只希望大事化小,小事化无了。他来到京城,好不容易考进太学,宁死也绝不能带着太学的记过处分,灰溜溜地回到家乡。
“学生傅静闻见过俞司业,今日之事是个误会,还望司业网开一面。”他躬身施礼道。
俞司业定定看了看他,心中一叹。他刚才话一出口,就知道即使俞峤不怵学规,但那太学学子是不会不在乎的。看他真的摧眉折腰,忍气吞声了,他其实有些不忍。
可是,能怎么办呢?没有靠山,人有时就是需要退一步。
沈休文亦看着这个少年,倒是看出点忍辱负重的意思。他本想替这位出头的,但少年自个先忍让了,他也就算了。人人都有自己的选择。他虽不认同他的选择,但理解他的做法。
俞峤轻笑道:“司业大人,听到了吗?这就是个误会。本世子还有事,就不再跟你闲扯了!”
他故意无视沈休文,打算顺势离开。
沈休文微微一笑,淡淡开口道:“俞世子,你又想不道歉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