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说话间到了学子教室所在的崇道院。
崇道院位于国子学中心位置, 是占地最大的院子。院中央建有讲堂,名为大成殿, 红墙黄顶, 重檐歇山,装饰简约, 庄重大气。殿内塑有三大圣人像, 是为道圣、智圣和德圣,中挂大宁开国皇帝御题的“学达性天”匾额,左右则挂有“风闻百世”、“高山仰止”匾额。每逢新帝登基,都会来此开讲, 以示重视。平时则供学界名流大家、一代宗师在殿中讲学。
在大成殿左右配殿设有修道、校经、明伦、精一、文会、广业六堂,是国子学内教师们平时给学子们指点教导,针对学子们的质疑问难进行答疑解惑的地方。
大成殿左右房屋则是斋舍。所谓“讲于堂,习于斋”, 斋舍是学子们自己读书和钻研的地方。左侧为上舍甲乙丙三斋,右侧为内舍和外舍甲乙丙六斋。
沈休文和谢彦卿所在的上舍甲斋占据的是最为宽敞明亮的中间屋子,而乙斋靠近大门,丙斋则隐于殿阴。
一路走来,两个少年并肩而行, 引得众学子纷纷注目。沈休文意气赫奕, 自有威仪;谢彦卿温文尔雅,和善可亲。
甲斋内一个赤发编辫的异族少年见他俩正要进来, 微笑着道:“谢斋长, 你今日来得晚了啊。这位, 可就是大名鼎鼎的沈二公子?”
沈休文视线落在此人身上,发现他正是前几日与罗朋同在广场的几个番邦少年之一。
谢彦卿低声对沈休文道:“他是沙蒙国的三王子。”
随后,他进门微笑道:“多罗木王子,早上好。我来介绍,这位正是我们的新同学沈休文,为我大宁上柱国沈大将军的嫡次子,身负男爵之位,眼下还是宫中的御前行走。”
沈休文抱拳冲他一笑道:“你好,多罗木王子。”他也听说过国子学内有十来个外邦来的学子。这多罗木王子能进内舍甲斋,又说得一口流利官话,想来也有点本事。
多罗木王子背着手点了点头,嘴角微翘道:“久仰大名啊,沈同学。”
沈休文见他态度带点轻慢之意,不由微微挑眉,也微笑点了点头算是回应。
随后,他转开目光,环顾教室。教室格局同现代学校中差不多,进门处靠北面有套供教师用的桌椅,南面宽敞的位置则放了学子用的四排共十六套桌凳。
此时室内包括多罗木王子才到了七个人,有之前从没说过话但也认识的吏部、户部两部尚书家的和礼部侍郎家的共三位嫡子,有与原身互看不顺眼的刑部尚书嫡子顾南周,有有名的天才病娇长宁侯世子李锐青,还有就是跟他不对付的罗朋。
三位各部高官的嫡子在互相讨论课业,都是冲他和谢彦卿笑了笑以示招呼。原本在打盹的顾南周则白了他一眼,又蒙头睡觉了。那李锐青世子则歪着脑袋看着虚空,正在神游,完全无视教室内的动静。罗朋捧着书,一副心无旁骛正在认真学习的模样。
谢彦卿笑着对沈休文道:“你的桌子在这第一排东窗下,要是想换位置,可以和别的同学商量。”
沈休文微笑道:“多谢谢兄。这儿挺好的,不用换。”
多罗木王子看他对自己冷淡疏离,心中不悦,此时又走近道:“沈休文,你两手空空的,就这么来国子学了?我看你家小厮该打死算数,连东西都没替主子准备好。”
谢彦卿闻言也关心道:“我也是忘记提醒贤弟了,我那还有套备用的笔墨,你先用着。这经书的话,待会去问学官借借看。”
沈休文轻轻瞥了一眼多罗木王子,冲谢彦卿微微一笑道:“不用,多谢了,我有的。”
谢彦卿闻言道:“那好,我回自己座位温习功课了,贤弟有需要就喊我,好吗?”
沈休文点头道:“谢兄自去忙吧,我会的。”
谢彦卿走去教室第二排西窗下坐下。
多罗木王子却是一屁股坐在沈休文旁边的桌前,饶有兴致地追问道:“你有的?在哪啊?我怎么没看到?难道,沈休文你会变戏法?变给我看看啊!”
沈休文心中暗道,这位王子看来有点中二?这是想找他茬?
他神色泰然,坐到自己桌前道:“恐怕王子要失望了,我并不会变戏法。”
多罗木王子却不依不饶道:“那你说说东西在哪啊。噢,本王子知道了,是有人会给你送来吧。是你的小厮?你的小厮脚程太慢了,真的该死。”
沈休文听到一再提到让他的小厮死,不由不悦道:“我的小厮不劳王子惦记,我沈家也不是动辄虐杀下人的人家!我看王子身在大宁,有必要多多学习我大宁的律法。”
多罗木王子不以为意地哈哈一笑道:“你们大宁人就是仁慈,把猪狗都看得跟人似的。”
沈休文闻言面色一凛,霍地立起身来,目光锋利地俯视着这位番邦王子。
“怎么,本王子说的不对?”多罗木王子身体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下,嘴上却还带着点挑衅的意味道,“难道你们大宁的下人不通买卖?既然可以随意买卖处置,不就是猪狗一样的东西嘛。”
沈休文手握紧为拳。确实,大宁作为一个古代国家,也不能免除奴隶买卖这个问题。他之前看律法学习的时候,发现“奴婢贱人,律同畜产”时心里就不怎么舒服。尽管大宁相对开明,对贱籍转为平民的条件较为宽松,对拐带人口的罪责惩罚也上至死刑,但这也无法让一个灵魂里刻印着人人平等观念的现代人感觉轻松。
对多罗木王子这种含着恶意的话语,他便尤其地难受和反感。他的理念不允许对此听而不闻,根本无法真正做到平心静气。
“休文!”谢彦卿注意到这边的情况,不由喊了一声。他也察觉多罗木王子对沈休文的态度不对,但他对沈休文的状态更感到担心。
在他眼中,沈休文好像被碰到逆鳞似的,气势迫人,让人怀疑他是不是要马上动手捏死多罗木王子。
沈休文面无表情地朝他看来,令谢彦卿心头一颤。他的感觉没有错,对方确实是有一股杀气。
沈休文扫视其它人等,见他们眼中有惊讶、疑惑和意外,唯独没有对多罗木王子观点的不认同,他顿时感到一种揪心之痛。
穿越到这里,注定了他的灵魂只能孤独又寂寞。
原身说这里本该就是他的人生。可是,没有忘却前世的他,如何能将过去否定,毫无挂碍地接受这一切陈规旧俗?
他现在有些理解,同学爱看的小说中,穿越男们为何总在试图称霸天下,改变历史发展轨迹。这里面绝对有想要保持自我的需求驱动。
到底是要我被世界改变,还是世界因我而改变。
凡是能遇到穿越这种玄乎其玄的事的人,只有还有点追求,是绝对会尝试第二种选择的。
而沈休文心中也有了自己的答案。
他微微一笑,有点自嘲,有点释然。
目光再度落在多罗木王子脸上,他又轻轻一笑,和气地道:“王子说的有点不对,在我大宁,贱籍之人虽然价值上等同于畜产,也可买卖,但是,我们有眼睛,看得出他们同样是人,与猪狗有区别。我们与他们虽然身份有别,但是身为人的基本却是一样的。”
多罗木王子心里直发毛。他暗咒一声,怎么回事,这笑着的沈休文比刚才要发怒的样子还要让他感觉恐怖。什么有眼睛,是说他没眼睛吗?!
沈休文又逼近几分,微微低头俯视着他道:“王子可能忘了,在你们沙蒙国,好像常有贵族被贬落为奴隶的事,世事无常,是人还是猪狗,最好还是不要轻易下定论。”
多罗木王子再后退了几分,瞪大眼睛,语气变弱道:“沈休文,你想干什么?离我远点。”
沈休文抬手捏住他的肩,微笑道:“王子当心,我只是看你要摔倒了,好心扶你一下。”
“啊!好痛!”多罗木王子脸色都变了,“你做了什么?!”
沈休文放开手,神色意外地道:“王子,你此话何意?”
多罗木王子感觉自己浑身都在痛,他指着沈休文道:“沈休文!你竟敢暗算本王子!”
沈休文双手交错抱胸,冷冷地道:“王子最好慎言,你自己发了病,可不要冤枉我。”
此时谢彦卿走过来有点不赞同地看了看他,又对多罗木王子道:“王子,你怎么了?”
“痛,我好痛,啊啊啊,快给我找御医来,我好痛!”多罗木王子哀嚎道。
谢彦卿犹豫了下问沈休文道:“会不会有事?我要派人去找大夫了?”他方才也没看清是不是沈休文动的手,但时机如此巧,肯定和他脱不了干系。但这多罗木王子说话可憎,他肯定是站在沈休文这边的。
沈休文耸了下肩道:“他有没有事,我不知道。我肯定没事的。”
见他胸有成竹,谢彦卿忙叫了斋仆去请常驻国子学的医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