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木福走到窗边小炕坐下, 招手让沈休文也过去。
沈休文随手将她用完的笔在笔洗里洗干净,挂在笔架上后, 走到她旁边坐下。
“是什么事?”他含笑问道。
端木福端坐着, 小脸神色有些凝重,对他道:“你知道我九叔的事吗?”
沈休文疑惑道:“你九叔?公主说的是九王爷?”
端木福点点头道:“对, 就是他, 我父皇唯一的同胞弟弟。”
沈休文回忆了一下,摇头道:“我只知道九王爷封地临近我爹的驻地,他人好像常年不在京城,倒是世子在国子学学习, 跟我同斋。”
他想起端木湑据传被鹰卫带走的事,不由问道:“公主,难道他和这次皇上遇险的事有牵连?”
端木福微微点了点头道:“听我父皇说,九叔当年设计了他, 致使我父母失和,所以被他赶去了封地,密令不许他进京,只让世子可以来回两地。”
沈休文沉吟道:“为了这,九王爷就要害了皇上, 还是在时隔多年后的今天?有点不太合情理啊。”
端木福赞同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我觉得父皇还有事没和我说, 他怀疑九叔,应该是有依据的。”
沈休文点头道:“确实, 皇上必然心中有数。”
虽然都说皇家无亲情, 但依他看, 皇帝并不像是个对自己亲弟弟会无缘无故乱怀疑的人。
他看向端木福道:“公主,是想知道这里头的事?还是,有别的疑问?”
端木福摇了下头道:“陈年旧事,父皇不想提,我就不问了。”
她抬眸凝视着他,声音软软地问道:“休文哥哥,我只是在想,假如确认有兄弟姐妹对我做了不好的事,我该不该原谅他们呢?如果是你,你还会留着他们,让他们继续有伤害你的机会吗?”
沈休文心头微微一惊,对上她明亮幽深的大眼睛,神情不自觉变得有些严肃。
他感觉到这是大公主对他一次试探,仿佛想从他的答案里找到些什么,又似乎只是想看到他的态度。她现在好像有非常危险的想法,但似乎并不想瞒着他,只是稍稍带着点防备与不安。
他斟酌了下道:“公主,我觉得,有些事是可以原谅的,有些则不行,要看具体情况。留不留的问题,首先,我自己先要变得有主宰他们命运的实力,否则也谈不上我留不留他们的;其次,既然是曾发生过伤害,那我肯定会做一定的防备措施,不让教训重演。”
他顿了顿,又道:“但是,我不赞成,为了还没有发生的事,只出于防范,就先给别人定罪。我们防人之心不可无,但害人之心也不可有。”
端木福认真地听着,点了点头道:“嗯,我知道了,我明白了。”
沈休文莫名觉得压力很大。
大公主她真的有听进去吗?她的思想观念,会因为他的几句话产生改变吗?
尽管大公主表现得天真单纯,但她应该是比他从前遇到过的所有小女孩都要心思复杂,善于掩饰。从最近宫中传出的消息来看,她已经很善于把握人心,也很有自己的主意。
他能感到自己是可以影响她的人,可这到底到什么程度,就不得而知了。
沈休文理解她在复杂的生存环境中变得可能有些腹黑,但还是希望她不要失去本真,做个襟怀坦荡的人。
不过他其实也有点私心,毕竟以后他们会生活在一起,两人三观相近才能走得顺利长远。
大公主年纪尚小,他想尽自己的最大努力,让她靠近他的思想。
这么一想,沈休文就动了早点与她成亲的念头。正如他爹所说,娶回来放在沈家,应该是要比在宫中强上一些。
“公主,我们将八年之约改为五年怎么样?”他冲动道,“你愿意吗?”
端木福楞了下,疑惑道:“休文哥哥怎么突然想改了?”
沈休文面上微烫道:“只是忽然很想早点和你多相处。”
他心里有点惭愧,他这算不算动机不纯?
端木福听了羞红了脸,结巴道:“是,是这样,这样啊。”
沈休文怀疑小女孩有点误会他的意思,但是他也没法解释。
两人气氛尴尬了一会。空气似乎有点热。
沈休文轻咳了声道:“所以,你愿意吗?”
端木福正要点头,心思一转却又硬生生忍住了。
“休文哥哥,我,我现在就想着以后多陪陪父皇,这件事让我考虑一下好吗?”
沈休文忙道:“好的,不着急。仍然八年也没关系的,我们成亲你想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我以你的想法为准。”
端木福噗嗤一声笑道:“休文哥哥,这样吧,我会和父皇商量的。”
沈休文也笑了起来。
端木福看看滴漏,知道再耽搁下去,会影响沈休文下午上课,便道:“时间不早了,休文哥哥快去国子学吧。”
沈休文起身道:“那我走了,你留步,别送了。”
端木福应下,想了想又低声道:“父皇怕是很快要大大整治一番京城,你在宫外定要注意安全啊!”
沈休文神色一凝,点了点头。
从永华宫出来,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他感到皇宫比往常更加肃穆寂静,仿佛它的主人正在凝聚力量,即将搅动大宁风云。
等他快马赶回国子学,正好是射艺课刚要开始的时候。这课是大课,上舍甲乙丙三斋一起的。然后沈休文随意一扫,就见俞峤站在了丙斋队伍里。他再仔细一瞧,倒是发现不止是他,乙丙两斋还有其它几个学子更换。
他随口问身边的李恕道:“上一旬有升级考试?”
李恕懒洋洋地靠在靶柱上,瞧了一眼那边道:“好像是吧。”
云宗清拉着杨和鸣走近他们,听见了,嬉笑道:“乙斋真是不争气啊!已经很久没有学子升入甲斋了。”
沈休文发现俞峤正瞪视着自己,他也不想跟对方较真,只随意瞥了他一眼,目光便落在甲斋其他学子身上。
谢彦卿独自站在箭筒处,似在低头沉思。最近他与他只是简单点头招呼,再不复从前那般热情亲近。他和李恕之间也不知怎么回事,似乎疏远了不少。李锐青照例请假不在。多罗木和罗朋已是几天都不在了。端木渝和乙斋几个学子聊得热火朝天。顾南周和尚书嫡子们在一起说话,神情都十分严肃。
太傅之孙林润德也来了,他面色憔悴,抱臂仰望着天空,望去颇有点忧郁。沈休文莫名觉得他是在控制他的眼泪,有种悲伤的感觉。
九王爷世子端木湑则没有出现。沈休文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依照古代的规则,如果端木湑他爹真的是谋刺皇帝甚至是路上袭击他的背后主使者,端木湑这辈子也算跟着完了。
他不同情罪犯。但是对于这样的罪犯亲属,还是为他感到难过。虽然相处的机会有限,但在他印象里,端木湑看起来有点清高却不自傲,不像是皇室小王爷,倒很有书生气质。
沈休文暗叹一声。随着射艺老师展开教学,他也认真同各位学子一起学习练习起来。不知不觉间,一堂课顺利结束。
临解散时,俞峤冲他扬起脖子,带着点意味深长又有些恶意地笑了笑。
沈休文看到了不由失笑。这熊孩子倒是挺忍得住了,居然没过来找茬。
难道,他真以为自己能做他沈休文的小舅子?
沈休文也不搭理他,和各位斋友告别后,就回了府中。
京城一夜平静,次日却是迎来了十多年来最血腥的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