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大婶,你就省省吧,人三郎这样的,还用得着你操心?你没瞧见,这人都带回来了吗?”一个端着饭碗的农夫笑道。
邹大婶刚刚还沉浸在徐叔夜回来的喜悦之中,没发现旁边还站了个谈歌。这会子瞧见,笑容明显不似方才那般灿烂了,有些讪讪地打了一下徐叔夜的肩膀,“你这孩子,带人回来也不给大伙儿介绍介绍。”她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番谈歌:锦衣华服,细皮嫩肉,还牵着一匹一看就不一般的马,“看这位姑娘的样子,不是本地人吧?家是哪儿的呀?”
谈歌望着里里外外朝自己投来的目光,她来中原,一直用的都是官话,这里的方言她听不懂,但她依稀觉得眼前的妇人是在向她提问,故而转头看向徐叔夜。
徐叔夜看着面色如常,嘴角却有微微上扬的趋势,“丘慈。”
“丘慈?”一帮人一个个你看我我看你,没人听说过那是哪儿。
她只觉得这里每一个人的语速都特别快,叽里咕噜的,还对她指指点点。“他们在骂我吗?”
徐叔夜似笑非笑地侧目,“他们确实,不太喜欢你。”
“哼,我还不喜欢他们呢!”谈歌斜了他一眼,利落地跨上马,马儿一动,把围在一旁的老乡们吓了一跳,“你师父在哪儿?”
徐叔夜眼中笑意更甚,与老乡们说了几句后也上了马。
君不顾住在西洲茶园的后山,而西洲茶园在西洲村的最南端,他们骑着马不便在村中穿行,所以是绕着大半个村子后才到的。
“听说你们今日就到,我家主人已备下宴席,特命我在此迎接。”西洲茶园门口站着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他示意下人们接过他们手中的马匹。
“祁芳什么时候这么客气了?还派你来迎我?”徐叔夜像是看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
“你少自作多情,要迎的人可不是你,你只是跟着沾光而已。”那少年说完像是怕徐叔夜找他麻烦似的,忙补充道:“这是主人说的,与我无关,主人让我把原话复述给你。”
“那看来,是要迎我了?”徐叔夜在路上的时候曾给这个叫祁芳的人写过信,原还以为是徐叔夜的红颜知己,现在看起来,似乎不大对啊。
“姑娘请进,主人已恭候多时了。”那少年做了个“请”的姿势。
珠帘叮噹,罗幔摇曳,目之所及处是一个一袭白衣的背影。
在见到眼前人之前,在谈歌的脑海里,“谪仙”一直都是一个空落落的词。可在见了眼前人之后,她才知道,原来这世间,真有谪仙。
第四十六章
“贵客造访,蓬荜生辉。”
那人转过身来时,世间的万物都好像瞬间失了颜色。他白发如绢,以一根流云银簪松松地挽着,好似倾泻而出的山洪,不知乱了多少人的心思。他的皮肤出奇的白,就连眉毛和睫毛也是淡淡的金色。可这种白却不显得憔悴,而是带着血色的白,明目朱唇,似有盈盈水光。
“阿朗,摆宴。”
那少年不知何时已走了进来,请她在案前落座。
“山野乡间,粗茶淡饭,还望姑娘莫要嫌弃。”他抬袖举杯,朝谈歌道。
“祁……”谈歌想唤祁公子,待对上他的眼睛时,却有些说不出口。若说他是男子,他又眉目柔和,顾盼含情。若说他是女子,他又稜角分明,五官立体。犹豫了片刻,折中道:“您客气了。”
“听闻姑娘自西域而来,想必那里的景色,与中原很不相同吧?”祁芳的脸上带着浅笑,像高置于香案之上的神像,有一种不可亵渎的气场。
“行了,客套话就不必再说,祁芳,师父可出关了?”徐叔夜朝主位之上的人问道。
“你师父脾气大得很,我可不敢惹他,你明日自己去看看吧。”祁芳说罢放下酒杯,“不过,究竟是何等要事,急得你连宋云澜都没见到就着急忙慌地赶回来了?”
宋云澜?那不是宋天敬他爹吗?徐叔夜找他做什么?
谈歌眼珠子转了转。
此时事关谈歌,她并不愿意教人知晓澹臺月的存在,故而徐叔夜只敷衍道:“说来话长。”
祁芳知徐叔夜,所以也不再多问。
许是乡野之间不似无方园那般财大气粗,面前的食物皆由极其简单的陶瓷碗盛着,那些碗普通大小,釉色各不相同,共计十碗。谈歌尝了两口,渐渐发觉出不对劲来。无论是中原还是西域,但凡宴饮,绝不会将主食与菜餚一起摆上来,总有个先后。而面前的这一碗五谷饭,却和其他菜餚毗邻。
整个席面,以那一碗糖醋肉为首,靛蓝釉色,正对谈歌。其次是百合莲子,凉拌苦苣,炭烤小鱼,分别用了绿釉、红釉和粉釉。三者呈扇形分布,扇面也是对着谈歌。再看剩下的那几碗菜的内容和釉色,谈歌才总算看明白了。
小小一桌宴席,竟暗含了奇门遁甲之妙。
甲为十天干之首,常居幕后,所以称遁甲。甲对应天则为阳,对应地则为高山,对应人则为君主,对应食物则应是既酸又甜,而对应颜色正是靛蓝。甲有三奇,乙为日奇,丙为月奇,丁为星奇。日奇为涩,月奇为苦,星奇为炙,对应的颜色也是绿红粉。三奇之下有六仪,戊、己、庚、辛、壬、癸,正对其他菜餚和釉色。